一群準備弄出些人命來的百姓,此刻就像是鵪鶉般的老實,甚至還有些羞赧。
“胡老三,出來!”
一個老人連踢帶打,把一個大漢趕了出來。
大漢一臉糾結,雙手抱頭,說道:“小人……胡言亂語。”
沈安飛起一腳,看似兇狠,可大漢只是覺著一股力量襲來,跌跌撞撞的連退了好幾步。
這種踢法很講究,得在腳接觸大漢的一瞬收一下,然后再接觸發力,如此不傷人。
不踢的話,先前大漢的話太過頭了,堪稱是無法無天。
可要是踢傷了,沈安看著那些一臉期盼之色的百姓,又于心不忍。
“回頭再敢蠱惑,就去登州。”
大漢拍拍身上,笑道:“登州好呢,能吃魚。”
身后一腳踢來,直接把大漢踢翻,接著一個五十多的精神老人走過來罵道:“讓你一天嘚瑟,老子早說過了,若非是你的運氣好,這般好勇斗狠早就出大事了!
今日沈龍圖大量,否則你別想活命!”
大漢起身,束手而立。
“爹爹,孩兒錯了。”
這等人若是在亂世,稍微發展一下就是亡命徒。
老人拱手道:“得罪沈龍圖了。”
沈安點頭道:“管著些,少惹禍!”
這等人血氣之勇,一旦勃發,最容易出事。
老人回身罵了大漢一句,說道:“沈龍圖,您看這般有緣,小人也不敢說請幫什么忙,只是請沈龍圖指點一番……我家這畜生以后該去做什么才好。”
說著他就跪下了。
這是造成既定事實啊!
沈安嘆息一聲,過去準備扶起老人,可誰曾想老人的勁大,差點把他自己給弄跪了。
“起來說話。”
沈安看到了邊上的濃眉男子和他的隨從,就微微頷首。
老漢起身,看了男子一眼,低聲道:“沈龍圖,是那家人呢!”
在仙源,那家人就只能是那家人。
沈安點頭,說道:“你這兒子血勇太過,很難管教,最好的法子就是去軍中。只需磨礪數年,自然就好了。”
軍中血勇之人多不勝數,沙場上一聲令下,袍澤們高呼一聲,這時候新兵中的血勇之人就會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招數都忘記了,最后能活下來的,基本上都是悍卒。
老人一把拽過兒子,竟然把他拽跪了下去,然后喝道:“快給沈龍圖磕頭!”
大漢不解,但依舊叩首,而且很實在,一下一下的,地面都被磕出了個小坑。
沈安頷首道:“有分寸就好。”
老人很世故,讓大漢叩首就是準備送他去從軍。進了軍中之后,有了今日的際遇,大漢也能說一聲,‘是沈龍圖讓某來投軍的’。
這樣當然有些不妥,所以老人先讓兒子磕頭請罪。
人老成精啊!
沈安笑了笑,然后瞪眼道:“趕緊滅蝗!晚些地里的東西收割干凈了,記得深耕,把蝗子都給弄出來。”
蝗子就是蝗蟲的卵,這是個害人的東西。目前只是在土里蹲著,只等機會來臨,再度為禍人間。
有人問道:“沈龍圖,這個蝗子可能賣錢?”
問話的是個婦人,看著面色黝黑,手粗糙的不像話,背上還背著個女娃,讓沈安想到了果果小時候的模樣。
他笑道:“一石三千錢!”
“三千?”
那個婦人歡喜的回頭道:“官人,是三千呢!”
一個黝黑的男子咧開嘴笑了,“那可好,那年朝中收蝗子,一斗才給二十文錢,這個可多了許多。”
一石有一百斗,加起來就是兩千文,而現在開出了三千文的價格,讓百姓們歡喜不已。
“多謝沈龍圖!”
百姓們歡呼了起來,沈安黑著臉道:“是官家和朝中給錢,謝某作甚?”
“官家萬歲!”
歡呼聲中,那些從外地趕來的百姓試探著過來,沈安橫眉怒眼的瞪了幾下,本地百姓訕訕的讓開了通道,有人喊道:“別踩著莊稼!”
“沖啊!”
瞬間人潮就涌向了蝗蟲。
這就是滅蝗的人民戰爭啊!
沈安見到這等氣勢,不禁心中暗爽。
“見過沈龍圖。”
沈安回身,見是濃眉男子的隨從。
“何事?”
隨從側身道:“我家郎君久慕沈龍圖的大名,想請沈龍圖飲酒。”
沈安看著他,“他讓你來請?”
隨從點頭,沈安就笑了起來,“好大的臉面,滾!”
隨從愕然,剛想說話,一把長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敢?”
他緩緩偏頭看去,李寶玖臉上的那道疤痕就映入了眼簾,嚇得他的腿一軟,喊道:“郎君救命!”
“有什么樣的主人就有什么樣的奴仆。回去!”
沈安很忙,還得在兗州一代視察。
李寶玖收刀,說道:“郎君,該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這廝的大宋話越發的厲害了啊!
“沈龍圖留步!”
那濃眉男子策馬過來,拱手道:“家仆無知,得罪了沈龍圖,回頭我收拾他。”
沈安斜睨著他問道:“你要請某喝酒?”
濃眉男子點頭,沈安道:“如此尋個地方吧。”
“請。”
沈安和濃眉男子在前面,李寶玖和聞小種在后面,他低聲道:“不是說這家人在背后捅了郎君一刀子嗎?郎君為何還和他笑瞇瞇的去喝酒?”
聞小種淡淡的道:“郎君在坑人之前,就喜歡笑瞇瞇的。”
李寶玖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記得郎君喜歡哼歌,什么……甜蜜蜜……你笑著甜蜜蜜……就是這個?”
聞小種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對。”
一行人進了仙源城,沈安拒絕了去那家的邀請,最后尋了家酒樓喝酒。
酒樓沒啥生意,伙計都跑的差不多了,據聞是去城外弄蝗蟲掙外快。
這年頭的人,真是機靈啊!
沈安對滅蝗大業再無疑慮,于是稍后和濃眉男子酒到杯干。
濃眉男子對自己的酒量看來頗為自信,于是頻頻舉杯。
稍后沈安看著多了醉意,濃眉男子放下酒杯,含笑道:“沈龍圖可知順勢而為的道理?”
賊廝鳥!
沈安斜睨著他,“你想說什么?你想說誰?”
濃眉男子舉杯,“許多人都想和沈龍圖把酒言歡!這些人不少,就像是海。”
沈安笑了笑沒說話。
濃眉男子淡淡的道:“此事要自己領悟,若是沈龍圖愿意,我家可做中人,讓沈家融入到這片大海之中。
沈龍圖可知道海嗎?”
呵呵!
沈安呵呵一笑,“不知。”
他這具身體至今還沒好生去海邊轉悠一圈。
濃眉男子笑道:“我也未曾去過,不過祖輩都有記錄,大海無垠,波濤洶涌……沈龍圖可知道漩渦嗎?”
這個棒槌!
沈安一臉茫然的道:“不知。”
“呵呵!”濃眉男子說道:“人在漩渦之中不可掙扎,只能順從才能逃生,一旦掙扎,就會越陷越深。”
這一番暗示就像是剝開一個小腳女人的裹腳布,過程難受,結果讓人無語。
——你沈安何苦去弄什么新政,這不和那些人就鬧翻了。可那些人就是大海,就是漩渦,你不想被大海淹死,不想被漩渦卷進去,最好順從這個大勢。若是你想,那么我家可以為你在中間牽線。
這個姿態當真是不錯。
若是旁人的話,大概會心懷感激。
可沈安是誰?
他舉杯道:“此事……先喝酒。”
兩人推杯換盞,晚些濃眉男子覺得差不多了,再喝會誤事,就說道:“來日方長,改日我再請沈龍圖喝酒。”
“好說。”沈安剛起身又坐了下去,說道:“最近忙著滅蝗,想賭一把都沒地方,這里可有?”
濃眉男子搖頭,“大宋禁賭。”
這話說的他自己都不信。
大宋是禁賭,可能禁得住他們?
沈安指著他,打個酒嗝,看著酒氣上涌的模樣,“你在糊弄某!不夠意思,不老實!”
濃眉男子笑了笑,眼中有鄙夷之色閃過,然后說道:“沈龍圖竟然喜好關撲嗎?”
關撲,顧名思義就是撲買。比如說商人賣個東西,可以正常交易,也可以通過賭博來買賣。
若是顧客贏了,可以折價購買,或是直接免費拿走。沈安一直覺得這個有些類似于促銷的意思,不過遇到賭癮大的商人,那就不是生意,而是變種的開個小賭場。
他笑了笑,“某這幾日曬的厲害,眼睛發花,擲銅錢看不清。”
關撲最多的手段就是用銅錢來投擲,顧客和商家約定好是字面多贏,還是背面多贏。幾枚銅錢丟在地上,結果馬上就出來了。
這等高效的賭博方式風靡大宋,以至于要禁止關撲,只在某些特定的時候才開放。
沈安指著案幾上的幾個碗,說道:“某有個主意。咱們用三個碗……”
他叫來伙計,弄了三個干凈的碗,然后說道:“咱們把三個碗扣住,在其中一個碗里放個東西,比如說……”
他從邊上拿了個豆泡,笑道:“這東西沒想到這里也有,當年某弄出來之時,就是為了吃火鍋,誰曾想這里竟然用來蘸糖吃……古怪的口味。而且這豆泡怎地有些硬?炸過頭了。”
他握住豆泡,手心向下,然后左手攤開,握著豆泡的右手把豆泡扣在左手里,隨即右手掀開碗,碗沿從左手手心刮過,最后碗合在案幾上。
“三個碗……”
沈安開始平平的移動三個碗的位置,開始動作顯得很笨拙,濃眉男子都看笑了。
隨著他動作的熟練,三個碗越移越快。
最后停住。
沈安抬頭微笑,“猜猜豆泡在哪個碗里?”
濃眉男子想了想,指著右邊的那個碗,“我看得分明,就在那個碗里。”
沈安笑道:“賭什么?”
他的目光漸漸轉冷,“沈某家里不差錢,贏了無需說……李寶玖!”
外面進來了李寶玖,沈安說道:“把錢拿出來。”
李寶玖在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那包裝簡陋的讓濃眉男子的隨從不禁腹誹著,心想難道里面裝的是大餅?
油紙包打開,一大疊紙鈔……
我去!
隨從的呼吸不禁一緊,看向沈安的目光中多了敬畏。
這人竟然出行也要帶那么多前在身邊?
李寶玖隨即把這些錢隨意的放在案幾上,看了那個隨從一眼。
他曾是西夏的悍將,只是一眼,就讓隨從打了個寒顫。
沈安隨手拿起幾張紙鈔,隨意的道:“可敢嗎?”
濃眉男子已經是醺醺然了,聞言冷笑道:“旁人不敢,我家卻不怕。”
他拿出了些紙鈔,只是數量和沈安的沒法比。
“一次多少?”
“一千貫如何?”
“一萬貫沈某也無所謂。”
“那就一千貫吧。”
“哈哈哈哈!”
濃眉男子終究不敢下一萬貫的重注,沈安放肆的大笑著,然后說道:“看好了。”
他緩緩拿起右邊的碗……
碗下面空蕩蕩的。
一千貫到手。
沈安斜睨著他問道:“可還敢來嗎?”
濃眉男子的錢鈔已經沒了。
他冷笑道:“我怕什么?不過卻需要回家拿錢。”
“許你畫押欠債。”沈安豪氣干云,覺著自己就是及時雨,就差把字改成公明了。
于是賭局繼續……
濃眉男子連續贏了三把,隨后沈安扳回來……
然后,沈安連續贏了七把……
再然后,濃眉男子酒意上涌,外加輸紅了眼睛。在這等時候,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拉不住他。
那些輸的傾家蕩產、把老婆都輸了的賭徒知不知道后果?知道,可在那個時刻,他們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老子一定能贏回來。
沈安開始哼歌:甜蜜蜜,你笑著甜蜜蜜……
遇到個棒槌,沒法不樂呵啊!
第四更送上,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