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的午覺終究沒睡成。
常建仁帶來了水師的最新想法。
“水軍想能否現在就開始清理遼國沿岸,等大宋北伐時,水軍攜帶軍士從側面登陸,給遼軍一擊。”
常建仁依舊是尖嘴猴腮的,只是眉間卻多了冷肅。
“遼國地廣人稀,水軍登陸……除非是攜帶大量騎兵,否則只能是襲擾。”
沈安覺得耗費太大,沒多少收益。
“不過高麗人來了,上次你等登陸時,高麗人是如何回答的?”
沈安一直覺得高麗人有一種蜜汁自信,從現在開始,他們自信自己是無敵的,遼國不是對手,宋人不是對手,咱誰都不怕。
“那次下官擒獲敵將,令他去傳話,后來他們并無回應。”
常建仁冷冷的道:“下官以為,高麗人靠不住。”
“他們只是墻頭草罷了。”
沈安不覺得高麗人能對這塊大陸上的霸主歸屬有什么影響力,但跳蚤雖小,卻讓人發癢。
“水軍要好生操練,不只是北伐。”
沈安笑道:“海外將會是大宋下一步的要點。以后水軍會出海遠航,為大宋尋找更多的疆土。”
“看看這個。”
沈安把海圖弄了出來,指著大食說道:“如今大宋要的是什么?掌控貿易。水軍的首要任務是什么?為大宋的貨物找到售賣的地方,明白嗎?”
“為了大宋的貨物?”常建仁顯然對這個有些茫然。
“你以為貨物是什么?”沈安問道,順手拿了個果子,隨便用手擦擦果皮,一嘴咬下去,甜啊!
“貨物……不就是商人買賣嗎。”
“你只看到了商人,建仁。”沈安很認真的道:“要想獨掌一面,你必須得有大局觀。”
常建仁起身,束手而立,“請沈龍圖教誨。”
“坐下!”水軍都虞侯這般恭謹,沈安心中舒坦,他壓壓手,“不管是米糧還是各等貨物,你弄出這些東西,除去大宋所用之外,多余的怎么辦?”
“那就不多余吧。”
常建仁的回答讓沈安差點一口老血就吐了出來,“大宋要發展,難道每年就是這么……不多余?每年就是那么多的貨物,這個大宋怎么發展?哪來的錢?”
常建仁低頭,“下官不知。”
他原先是畫師,專心于筆墨之間,后來是勇士,只顧著殺人,對經濟這一塊壓根不懂。
“仔細聽好了。”
沈安很久沒去書院教書了,臨時找了一下先生的感覺。
“大宋要發展,不管是糧食還是商稅都要一年更比一年高,為此要用許多手段,比如說金肥丹增收,對不對?”
常建仁點頭,然后向莊老實尋了紙筆,開始記錄。
“糧食的增收手段很多,增加田地,培育良種……可糧食再多,錢不夠怎么辦?朝中每年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就是差錢。”
“大宋要掙錢,國中要鼓勵商賈,鼓勵工坊,當農人因為增收而多了錢財時,他們會買更多的東西,注意,這時候工坊的價值就有了,工坊的生意漸漸多了起來,他們就需要招募人手,如此許多找不到事的人也會有了收入……這是一個好的循環,你可以把這個循環理解為做炊餅……把這個炊餅做大,朝堂、商人、百姓多方受益。”
常建仁抬頭,“沈龍圖,這等增加得有個頭吧?”
“有。”沈安覺得他的悟性還是不錯,“所以這時候你們水軍的用處就來了,去發現新地方。建仁,這個世間很大,比你想象中的要大許多,在遙遠的地方,那些人用刀子吃飯,用木杯子喝水飲酒……他們甚至都沒有一件體面的衣裳,糞便堆積在城外,就像是一座大山,你說這等地方如何?”
“蠻夷!”常建仁皺眉道:“比西賊還野蠻。”
“沒錯。”沈安滿意的道:“可他們有錢,若是大宋的貨物運送到了那邊,你說如何?”
“會很掙錢。”常建仁懂了,開始奮筆疾書。
沈安欣慰的伸手,邊上伺候的趙五五遞過茶杯。
有學生聰慧,有女仆送茶……
這樣的日子就是舒爽啊!
常建仁寫完了自己的領悟,恭謹的起身行禮,“下官懂了,大宋水軍該為大宋的貨物去尋找買主。”
“對,還有一個。”沈安的神色……趙五五在邊上看的很清楚,她發誓此刻的郎君是她從未見過的猙獰。
“某以前告訴過你,這個世間就是叢林,咱們是叢林里的一頭野獸,可有許多對手,咱們該怎么辦?”
常建仁下意識的站起來,“該干掉那些對手。”
“沒錯!”沈安想笑。
水軍的未來大佬被我教成了這樣,以后一旦有機會,海外諸國要倒霉了。
現在的西方離大航海還早著呢,堪稱是半蒙昧狀態,當大宋的水軍出現在西方時,這個世界將會發生一次天翻地覆的改變。
“這個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沈安想到了往后的歷史,不禁嘆息一聲,“此刻不動手,那些人會在咱們衰弱的時候殺上門來,奴役咱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不能吧。”常建仁眨巴著老鼠眼,“那些蠻夷也能奴役咱們?”
“對,所以……在此之前,咱們該成為這個世界的霸王!”
霸王!
常建仁回到了金明池,秦臻尋他說話。
“沈龍圖如何說?”
水軍的定位很重要,目前交趾覆滅,水軍的下一步任務是什么誰也不知道,可水軍這個兵種要求很高,一旦長期不出戰,實力消退會很快。
“沈龍圖說了許多。”常建仁把沈安說的那些觀點簡要復述了一遍。
“……沈龍圖的意思是讓水軍成為大宋的犁和商人,為大宋尋找耕地,為大宋尋找到商路。”
秦臻不禁為之贊道:“果然是目光深遠,可惜了。”
“軍主何出此言?”
秦臻遺憾的道:“最近有人放出口風,某大概要去別處了。”
“為何?”
常建仁起身道:“當初下官來水軍時,若是沒有您,下官哪有今日?為何要把您弄走?”
秦臻笑道:“某執掌水軍十余年了,再這么下去,這水軍就是某的私軍……某該走了。”
常建仁心中難受,秦臻拍拍他的肩膀,“某會向官家建言,由你來接任。不過你要知道,朝中之事并無定論,所以……此事沈龍圖也不好插手,否則犯忌諱,所以建仁,你要早做準備,若是朝中問你水軍的對策,你要有打算才是。”
“是。”
常建仁想起了沈安說的那些話。
大宋的水軍就該為大宋的農戶尋找耕地,為大宋的商人尋找銷路。
一起努力,把這個炊餅越做越大!
這個前景讓人不禁熱血沸騰啊!
“沈龍圖果然是大宋對外第一人!”
沈龍圖現在已經到了老丈人家。
“爹爹!”
芋頭從他的身前跑過,手中拿著竹棍到處抽打。
看著那些花樹被抽打成了殘枝敗葉,沈安腦門上青筋蹦跳。
“芋頭果然是聰慧,竟然知道抽打那里,那里最易斷折……”
“跑慢些!”
李氏在邊上一臉的慈愛,甚至還指點哪里最好打,讓沈安深深的相信了一句話。
把孩子交給外祖父或是祖父他們帶,孩子會成為混世魔王。
楊卓雪牽著毛豆走了過來,笑吟吟的道:“先前毛豆還念叨著爹爹呢。”
呵呵!
看看毛豆的一臉的無所謂吧,什么念叨,多半是嚎哭的時候被楊卓雪威脅了。
——你再哭,你爹爹馬上就來收拾你。
男人真苦啊!
隨后楊繼年回來了。
老丈人買了不少吃食,滿手的油紙包。
“安北來了啊!”
楊繼年把油紙包給了阿青,一邊揉著被草繩勒出來的深痕,一邊問道:“先前聽聞高麗使者來了,為何官家沒召你去?”
“高麗墻頭草,不值當大宋正眼相看。”
“這樣啊!”
楊繼年皺眉道:“可高麗若是和遼人聯手,大宋在北方會不會有麻煩?”
“有。”沈安笑了笑,“但大宋希望有這樣的麻煩。”
楊繼年看著他,“你這是說……尋機動手?”
就憑著這么一句話,沈安就不得不對老丈人刮目相看。
“丈人眼光卓絕……”
隨后馬屁就一連串出去了。
楊繼年撫須欣慰,楊卓雪在邊上抱著毛豆含笑看著。
女婿拍丈人的馬屁天經地義,等楊卓超來了之后,覺得這樣的姐夫一點都不像是外界傳聞的那樣。
一陣熱烈的歡迎之后,李氏歡喜的道:“你姐夫在此,以后你去了書院好生聽話。”
楊卓超說道:“姐夫這幾年幫了某好多,給了那些書院的教材,還有幾本外面沒有的書,孩兒能考中書院,姐夫居功至偉。”
他躬身感謝。
這個小舅子成熟了啊!
沈安很是欣慰,扶他起來,“給你什么都是假的,若是你不努力,誰都無法幫你。”
“是。”
楊卓超說道:“只是此次某卻不準備去書院……”
楊繼年的臉顫動了一下。
作為父親,他自然希望兒子去女婿的眼皮子底下讀書,這樣以后的前程都有了。
可兒子竟然不愿去。
“大郎你莫不是昏頭了?”李氏有些惱火,若非是女婿在,她都想上去擰兒子的耳朵。
沈安微笑道:“丈母,看卓超怎么說。”
楊卓超看到老爹的眼神不對勁,老娘就更不用說了,連姐姐都板著臉,可見自己身處危機之中。
他縮縮脖子,“爹,娘,姐夫曾經說過,最好的老師就是被外面的世間毒打,所謂毒打就是磋磨。孩兒想了,若是去了書院,那些教授和同窗定然會另眼相看,孩兒怎么受磋磨……”
“再說了,書院那邊不考科舉。”
楊繼年看了女婿一眼,“安北你怎么看?”
女婿就是半個兒,這等時候楊繼年只會和沈安商議。
“卓超有志氣。”沈安喜歡這樣的小舅子,“不管成功與否,三五年之內就能見分曉,若是到時候卓超學業出色,那自然去考科舉,若是不成,有小婿在呢,您只管放心。”
楊繼年微微點頭。
有這樣的女婿,他真的省心了。
楊卓超喜滋滋的沖著沈安拱手,“多謝姐夫。”
若是沒有沈安,今日他絕對要挨一頓收拾。
沈安正色道:“只是一句話,莫要學成了書呆子,那樣的做官也是害人害己!”
楊繼年喝道:“這是你姐夫的告誡,你可記牢了?”
沈安為官多年,若說官場是宦海,那么他就是弄潮兒。這樣的人,一般人他哪里會給你什么告誡,管逑你是死是活。
楊卓超束手而立,“是,孩兒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