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慶歷年間的謀逆案后,皇宮中的防備堪稱是森嚴。
那些親事官們信誓旦旦的說,一定讓每一只路過的老鼠都無所遁形。當然,這樣他們必須得有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但秋風他們卻無法捕捉。
秋風在宮中席卷而過,送來了涼爽。
沈安緩步走在宮中,前面的陳忠珩矜持的背著手,只是步伐不對勁。
沈安仔細一看,原來是雙腿有些撇。
“老陳,你沒吃韭菜?”
沈安以前教授過陳忠珩治療痔瘡的法子,就是吃韭菜。
陳忠珩的雙手松開,頹然道:“先前有用,如今卻無用了。”
“為何?”前方來了兩個宮女,見到沈安后都微微低頭,然后又用那種含羞帶怯的姿態抬頭。
嬌羞啊!
大膽的女子給人以火辣的感覺,刺激。
但對于男子而言,嬌羞的女子更符合他們的審美觀。
含蓄的美女。
這才是東方美女。
沈安目不斜視的走了過去。
陳忠珩板著臉,過去后才說道:“最近吃火鍋吃多了。”
“節制一下吧。”沈安覺著自己罪孽深重,“火鍋和辣醬都停一陣子。”
“若是停了也還行。”
“那就停了吧。”沈安覺得不吃火鍋和辣醬也沒什么。
陳忠珩惆悵的道:“可停了之后,某就覺著每日過的無滋無味的,某的晏月又不在,某覺著自己就是行尸走肉……”
“理解!”
這種感覺沈安前世也曾經有過。
那是和初戀分手的時候吧,堪稱是絕望的感覺,整個人和行尸走肉差不多。
他上前幾步,仔細看著陳忠珩的臉。
陳忠珩捂著臉,“為何這般看著某?”
“有些白了。”沈安誠懇的道:“回頭記得用紅棗加枸杞熬粥喝。”
沈安是神醫,他給的方子自然不凡。陳忠珩歡喜的道:“可是能治痔瘡?”
“痔瘡治不了,不過能補血。”
沈安說完大步前行,陳忠珩停在原地。
“陳都知……陳都知……”
“啊!”陳忠珩抬頭,見一個小內侍正沖著自己笑,就點頭道:“你不錯。”
小內侍歡喜的不行,說道:“多謝都知。”
可憐的孩子,在進宮后大抵就沒被人這么夸贊過。
陳忠珩看著他歡喜,心中不禁一動。
夸贊別人,這是一種能愉悅別人的行為。
而對方也會回報以崇敬或是友好。
是了,以后某要多夸人。
陳忠珩覺著自己悟透了一個人生真諦,小內侍指著前方道:“陳都知,沈龍圖跑遠了。”
臥槽!
陳忠珩拔腿就跑。
“等等某!”
小內侍原地站著,贊道:“陳都知跑的好快。”
殿內,當沈安進去時,就感受到了一些目光。
詫異。
不滿。
疑惑。
他行禮抬頭,趙曙目光復雜的看著這個臣子,“你想做什么?”
“臣想該是武人之事,就該讓武人去做。”沈安很坦率的道:“樞密院掌軍務,為戰事籌劃,可陛下,不管是對西賊的戰爭,還是對遼國的戰爭……臣說簡單些吧,當年的儂智高之變……”
沈安看了宰輔們一眼,見他們木然,就繼續說道:“當年交趾上書,說是愿意出兵為大宋剿滅儂智高,當時多少人深信不疑?朝中為此在邕州等地準備了許多糧草,就準備著給交趾援兵享用。而先帝……陛下,請恕臣罪。”
這件事涉及到先帝趙禎,所以必須要趙曙的許可。
趙曙瞇眼點頭。
“先帝聞訊很是高興,令準備三萬貫作為交趾出兵的報酬,若是能平定儂智高,事后還有重賞。”
趙曙看向了韓琦。
韓琦低頭。
當年的大宋君臣聞訊都是喜不自勝,覺著這是大好事。
“狄青一到西南就斷然阻止了此事,他說大宋若是連儂智高都無法剿滅,那么交趾大軍入境一旦窺探到這般虛弱的大宋,定然會頻繁入寇,于是此事終止。”
沈安行禮,認真的道:“臣請問陛下和諸位相公,當年若是無狄武襄,西南可還安好嗎?”
無人回答。
沈安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如金鐵,“當年若是無狄武襄,西南定然糜爛,隨即會從南席卷到北方,整個大宋將不得安寧。交趾人會膨脹起來,繼續窺視大宋的北方,若是遼人趁機出手,大宋危矣!”
這算是大宋的一件丑事,這些年無人提及。此刻被沈安說了出來,趙曙倒是不覺得什么,因為那不是他的錯。
可韓琦等人卻覺著面上無光。
老韓雖然跋扈,但卻不是那等愛胡攪蠻纏的人,他皺眉道:“當年儂智高席卷西南,京城震動,那時朝中最擔心的不是西南,而是會趁火打劫的遼人,所以才會答應此事。后來交趾狼子野心露了出來,大家才知道,那是以虎謀皮。狄青……眼光卓越。”
韓琦低頭表示認可。
“臣近些年琢磨過大宋的戰例,發現朝中總是喜歡對前方的戰事指手畫腳,導致將士們無所適從。為何無所適從?因為那些制定謀略之人,壓根就不懂戰陣之事!”
讓專業的人來干專業的事,這在后世是個普遍真理,可此刻卻更講究一個政治正確。
包拯干咳一聲,“此事……從長計議。”
曾公亮點點頭,覺著包拯還是顧大局的。
為何要從長計議?
因為這事兒涉及到以文制武的祖制。
沈安知道這個道理,但他既然謀劃了許久,哪里會停止。
他說道:“陛下,那日在樞密院時,幾位官員輪番說了些謀劃,臣仔細聽了,又回家琢磨了許久。”
這話給了文官面子,表示你們的謀劃太過高深,我還得要琢磨許久才明白。
“有人說當分兵五路,用排山倒海之勢攻伐遼國。”
沈安的臉頰微微抖了一下,只想罵娘。
分兵五路,那是北方啊!
“有人說當從雁門出奇兵,直取遼人的西京,隨后遼人必然來援,如此大宋趁機從雄州出兵北伐。”
那些方案沈安一一說了出來,最后就是批駁,“所謂分兵五路,這是極為優勢之舉,可大宋有多少戰馬?有多少嫻熟的騎兵?有多少精銳?”
分你妹的兵!
沈安微怒,“分兵五路,若臣是耶律洪基,無需管什么五路,只管一路去,擊潰大宋一路,隨后一一擊破就是了。什么五路?那是削弱自身的愚蠢行徑。”
歐陽修不懂兵法,問道:“可征伐西夏不是分兵了嗎?”
沈安苦笑道:“大宋對西賊有優勢啊!而且西賊地盤狹窄,并無多少回旋的余地,所以才敢分兵。若是遼國,陛下,臣請地圖。”
趙曙點頭,有人拿了地圖來。
“諸位請看。”
不用沈安說,只需看一下地圖就明白了。
“這些地方多山,遼軍有充足的手段來應對。而且遼軍騎兵眾多,來回奔襲,讓人防不勝防。”
趙曙皺眉道:“對遼國分兵,這是自我削弱之舉。”
富弼的亮相行動失敗了。
韓琦看沈安一眼,覺著這年輕人果真是貼心。回頭他準備下衙后找富弼‘談談心’,讓他知道自己下屬的愚蠢。
“至于什么出雁門襲取西京……那要動用多少騎兵?大宋目下就那么多騎兵,去了雁門,那么北伐用什么?”
沈安的怒火上來了,“陛下,樞密院任憑這些人來制定方略,這是想做什么?臣以為,這是資敵!”
趙曙這才想起那天沈安聽到這些方略后并未駁斥,那時他以為樞密院的這些方略還不錯,可誰曾想沈安是留到了現在才發作。
處心積慮!
他這是在處心積慮的想讓武人進入樞密院。
“韓卿……”
這等時候趙曙不會表態,不合適。
于是韓琦就出來了。
“以文制武,這是祖宗規矩。”
連包拯都覺得這事兒沒錯。
“祖宗規矩可管勝負?”沈安沒譏諷,而是認真的道:“若是因此而戰敗也值得嗎?”
沈安這話太促狹,韓琦皺眉道:“未曾開戰,為何言敗?”
“因為若是按照樞密院這般謀劃下去,下官以為必敗!”
沈安開始扳著手指頭和韓琦辯駁樞密院那天的各種方略。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大,連外面都聽到了。
“不會動手吧?”
外面幾個內侍有些擔心,其中一人大膽探頭看了一眼,就笑道:“是在論兵呢。”
“韓相必敗!”一個內侍很輕松的給出了答案。
眾人點頭,覺著理所當然。
“……擊敗了西賊,他們就覺著遼人也不是自己的菜了?不,就不是大宋的對手了?何其狂妄!這是輕敵!但凡大戰之前輕敵的,有幾個有好結果?”
沈安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著,他在舉例子,“淝水之戰,苻堅得意洋洋,說什么投鞭斷流,結果如何?”
那場大戰之后,東晉得以幸存,而前秦國中隨即紛爭四起,隨后苻堅身敗國滅。
“樞密院這等方略……若是按照他們的方略去北伐,臣敢問韓相,勝算幾何?”
韓琦不能答。
若論武事,沈安足以碾壓他。可帝王有令,他也只能出來和沈安辯駁。
這一切為的只是一件事。
以文制武!
前唐的夢魘依舊在深宮之中回蕩著,沒人敢讓武人登堂入室。
趙曙面色微冷,顯然并不高興。
這是一個僵局。
沈安拱手道:“陛下,臣以為,武將進樞密院,以備咨詢即可。”
趙曙不禁松了一口氣。
若是沈安堅持要武人進樞密院,和文官平起平坐,那么今日無論如何都無法善了了。
他輕聲道:“此事朕知曉了,會仔細考量。”
若是要擱置,他只會說知道了。
而加一個仔細考量,沈安就能經常來騷擾。
此事……有戲啊!
沈安不禁狂喜,眉間的喜色被趙曙等人看到了,不禁搖頭。
這小子就是不肯安生,丟下了這個大難題出來,難辦啊!
富弼會如何?
趙曙覺著富弼會和沈安拼命。
第三更,還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