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若水來到了那條巷子的外面,他此刻挑著個擔子,絡腮胡也不見了,看著就是個走鄉串寨的貨郎。
小巷的外面有軍士看守,見他過來就喊道:“這里不能進。”
肖若水點頭哈腰的笑了笑,然后繼續前行。
稍后到了另外一頭時,他說是拉肚子,就把擔子放在了一個小攤那里,還給了兩文錢當做是報酬。小販笑的眼睛都瞇住了,讓他只管去,拉到明天都沒事。
看個擔子值當什么?
小販摩挲著白得的兩文錢在歡喜時,肖若水已經摸了進去。
他順著一戶人家翻進去,半個時辰后,終于到了那個宅院外面。
爬上圍墻,探出腦袋看了看,正好看到西夏使者和遼人一起進來。
兩人看著很嚴肅,這不是達成盟友的姿態。
肖若水心中暗喜,但他需要更進一步的確認消息。
皇城司內部有一句話,大意就是你可以不傳遞消息,但你傳遞的消息一定是經過確認的。
一個假消息就能讓一個國家為此做出準備,耗費無數人力物力……
這里距離大堂有三十余步,而且大堂外面有兩國隨從官吏在,還有那些軍士在戒備。
眾目睽睽之下啊!
過不去啊!
肖若水的腦門上全是汗水。
天氣很冷,可他卻感到渾身燥熱。
怎么辦?
談判開始了。
肖若水在仔細的看著外面的官吏。
里面的談判進展如何,這些人的臉上都會明晃晃的寫著情緒。
成功了,那么面色輕松。
失敗了,面色凝重。
談判在繼續。
陳吉生今日繼續做生意,旁人問伙計去哪了,他說是回家探親。
他依舊笑的膽小怕事。
客人依舊是不多不少。
大力丸會在三天后到達,蕭迭衣瘋了,激動的給唐仁報喜,說是下午請客。
唐仁笑著答應了。
此刻他關注的不是這個,而是西夏和遼人的談判結果。
大宋需要這個結果,迫不及待!
他甚至想親自去打探一番,可看看自己的體型,最后還是放棄了。
若是沈縣公在會怎么辦?
唐仁覺得沈安總是會有辦法的。
這是一種盲目的信任。
時間飛速流逝。
中午時,有人送了食物來,兩國使者甚至還喝了點小酒。
肖若水吃了一個干餅,然后打了一個盹。
在這種氣候下露天打盹是在作死,但他別無選擇。
因為他已經下了決定。
他摸摸短刃,然后用最細微的動作活動著被凍僵的身體。
動手之前一定要把身體活動開,否則你的身體不會聽指揮。
這是經驗之談,無數密諜用生命留下的教訓。
他覺得身體恢復了知覺,就喝了一口水。
水很冷,他含在嘴里慢慢等它暖和了,然后才緩緩咽下去。
他知道這應當是自己在人世間喝的最后一口水,所以很珍惜,近乎于貪婪的感受著水流淌下去。
他沖著南方跪下,輕輕的用額頭觸碰著被凍的硬邦邦的地面。
“爹,娘,孩兒不孝……家國不能兩全,孩兒今日殉國,來世做牛做馬報答您的養育之恩……”
他看著南方的天空,腦海里出現了這一生的經歷,飛快……
他再次攀爬上墻頭。
正廳外面的兩國官吏的神色在變化,遼國官吏在憤怒,這說明西夏人并未讓步。
這是個好消息。
西夏官吏們板著臉在冷笑,大抵是拒絕了遼人的某種威脅。
是什么?
肖若水看到一群官員從大門處進來,他們微笑著站在大堂外面,顯然這場談判馬上就要結束了。
兩國使者會在外面宣布結果,這是唯一的機會。
肖若水趁著這個機會翻了進去,然后沖到了正廳的側面。
這時前院的軍士們都在關注著進來的官員,所以疏忽了一瞬。
但隨后肖若水將無法逃脫。
里面傳來了笑聲,接著有腳步聲往大門那邊去了。
肖若水在傾聽著。
他精通遼語,可卻不懂西夏語言。
“……兩國之間要攜手起來……”
“宋人漸漸跋扈,他們拋棄了兄弟情義……遼宋兩國已然成了對手。”
這是遼國談判代表在說話,聲音聽著很不爽。
“今日大遼和西夏在此商議聯盟一事……西夏愿意臣服于大遼……”
這是大宋最不愿意聽到的消息。
肖若水覺得渾身冰冷。
“此后大遼若是出兵南方,西夏必須從西北出兵,牽制西北宋軍……”
狂喜再度襲來。
原來不是聯盟?
遼人出兵大宋,西夏人在西北牽制……
這不是聯盟!所謂的臣服不過是遼人的面子話罷了。
這只是短暫的握手,但并不是盟友。
這是大宋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以李諒祚的尿性,他絕對不會為遼人火中取粟。
當然,若是大宋成了破鼓,李諒祚也不介意發動進攻,和遼人一起分割大宋。
值了。
肖若水聽到了腳步聲往自己這邊而來。
談判結束,隨后就是酒宴,軍士們準備撤離這里。
后面就是他們的住所,他們需要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死定了。
肖若水想了想暗號。
若是西夏和遼人結盟,那就長嘯一聲。
若只是和好,那就喊‘某錯了’。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短刃。
左側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有遼人在大喊:“有奸細……”
走向肖若水的軍士們一怔,旋即轉身就跑。
肖若水沒有絲毫猶豫就沖向了圍墻,敏捷的一躍而上。
就在他落地的一瞬,聽到了尖叫。
“某錯了……”
肖若水渾身一震,他聽出了這個聲音。
這是張五郎的聲音。
聲音尖利,可見他的倉促。
那個小白臉啊……
淚水從眼中滑落,肖若水回身攀上圍墻,就看到對面的圍墻上翻下去一個身影,隨后遼軍在追趕。
在中京城被圍捕,能逃脫的幾率近乎于零。
本來只是在外圍等待肖若水傳出信號的張五郎就像是一只兔子,正在被遼軍追殺。
而本該被追殺的肖若水卻逃脫了生天。
肖若水想起了昨天張五郎的話。
他笑的很是害羞,能讓女人心動的害羞,“肖大哥家里有幾個孩子……不好養活呢。不像是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他昨天就準備好了。
肖若水奮力一拳打在地面上,然后飛快的跑了出去。
“你的擔子……”
跑出去之后,那個幫他看小攤的小販招手,可肖若水忘卻了密諜的準則,一路狂奔而去。
下午的風很冷。
陳吉生得了消息的第一反應是:“馬上派人去通知使團……告訴唐鈐轄,西夏和遼人只是和好,答應遼人南下時出兵西北牽制……”
“是。”
“還有!”陳吉生皺眉走了兩圈,“就怕使團出事,咱們的人馬上出發,把消息傳到汴梁。告訴他們,就算是死,也給老子把這個消息說出去之后再死,否則老子會親自到了地底去處置他們!”
“是!”
幾個大漢消失在后門處,陳吉生突然苦笑道:“五郎……”
肖若水轟然跪下,垂首道:“是某的錯……某慢了一步,某該死……”
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腦袋,狀如瘋狂。
“好了。”陳吉生仰頭說道:“做了密諜,生死不由人。遼人會盡力俘獲五郎,我們去看看。”
這句話里帶著冷意,若是張五郎被俘,陳吉生怕是會親自出手了結了他。
什么我能經受住遼人的酷刑,這等話說說就好,真實情況是誰都控制不住自己。
作為密諜,陳吉生親自動刑的遼人有十余人,其中有幾人號稱是鐵漢,可最后連自家娘子的私處有幾顆痣都交代的清清楚楚的。
人,永遠都不要高估自己。
他們急匆匆的趕去現場,無需尋找,只要跟著那一隊遼軍走就是了。
“他們還沒抓到五郎。”
肖若水躍躍欲試的道:“某去引他們……”
“遼人不是蠢貨!”陳吉生說道:“除非是遼人自己出手,否則咱們引不開……”
“在那里!”
一聲叫喊后,遼軍開始往左邊去了。
左邊一戶人家的墻頭上有人影閃過。
“是五郎。”陳吉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痛苦之色,但旋即就冷靜了下來。
“手弩給某。”
肖若水搖頭,“若是五郎被活擒,某去了結他。”
了結了張五郎之后,他也跑不掉。
“這是某欠他的。”
張五郎在拼命的逃竄中,但遼軍太多,他們在前方就已經布好了包圍圈,就等著他一頭鉆進去。
在奔跑中他突然往左邊轉向,身后的遼軍猝不及防,被甩開了一段距離。
“那邊有我們的人。”
遼軍大喜。
“鈐轄……”
正在街上和蕭迭衣并肩而行的唐仁聞聲止步回頭,使團里的那個密諜走近,低聲道:“只是和好。”
唐仁瞬間臉上全是光彩,對蕭迭衣說道:“晚上某請客。”
蕭迭衣冷笑道:“這是看不起某嗎?說好了某請客。”
兩人爭執了一會兒,密諜想了想,最后趁著蕭迭衣去邊上撒尿的機會,對唐仁說道:“鈐轄,咱們的人探聽到了消息……”
“這是大功。”唐仁贊許道:“回頭張八年敢不給他大功,某就為他鳴冤。”
有了這個消息,大宋就能在遼軍大舉南下時減少在西北方向的投入,這個戰略價值堪稱是無價之寶。
密諜低頭,“那個兄弟如今正在被遼人追殺。”
“在哪里?”
“就在左邊。”
左邊,一隊遼軍在狂奔,然后順著包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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