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年底的汴梁多了幾分喜氣,今年雖然大宋幾處天災,可朝中卻絲毫不慌。按照潑皮們的說法,就是大宋如今有錢有糧了,怕啥災荒?直接撥了錢糧去就是了。
這種論點很有市場,也是朝中樂于見到的氣氛。
為何?
大宋在崛起,這個概念漸漸深入人心,可崛起的大宋面臨著無數問題,有內部的,有外部的。
如今外部問題因為幾次大勝得到了緩解,可內部呢?
大宋內部的問題很多,而且越來越明顯。
那么去解決它們吧。
這個愿望更難。
“沈安說對內下手就是割自己的腐肉,這個腐肉用得好啊!”
趙曙不喜歡太大的房間,大殿更是不喜歡,覺得空曠的孤獨難受。
所以沒事他就在偏殿里坐著,有人在給他按摩頭部,卻是昭君。
昭君的手……好歹還算是白嫩,至少比飛燕好多了。
高滔滔很放心哼哈二將,她看了邊上的飛燕一眼,覺得夫君是看不上的,若是看上了她也不管。
“官家,腐肉說的有些惡心人呢,不過想來卻是最恰當不過了。”高滔滔捂嘴輕笑著。
趙曙閉著眼睛,覺得渾身輕松,“他為何說是腐肉?因為腐肉要割,就如同人受了傷,傷口灌膿發臭,怎么辦?唯有割去了腐肉,這人才有康健的希望。大宋的腐肉太多,朕一一數來就覺著頭疼。”
高滔滔笑道:“那就慢慢割。”
“慢慢割,是啊!大郎還年輕,我不能急。”趙曙擺擺手,昭君退后。
“此次大名府之事讓我本想讓曾公亮去……”
趙曙坐直了身體,譏誚的道:“可你知道的,曾公亮去了,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歡喜啊!”
高滔滔捂嘴詫異的道:“那豈不是放縱了他們?”
“是啊!放縱了他們!”
趙曙顯得有些無奈,“我想動手,可卻不好動,至少如今不能動。”
高滔滔覺得自家夫君很可憐,“臣妾想著……若是能直抒胸臆該多好?可這個大宋得慢慢來啊!先帝當年就是急躁了,后來……”
“現在不好動,但以后可說不好。”
趙曙微笑道:“大宋怕什么?以前最怕遼人,有遼人在外威脅著,內部反而不好革新,否則一旦起了波折,遼人就會趁機南下,所以先帝當年的隱忍未必是怕了那些人。”
“竟然是這樣嗎?”高滔滔不禁訝然。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當年的事兒,但終究影響不深,“記得當年……那些人來勢洶洶,范文正無可奈何……先帝也是無可奈何……”
“范文正能做什么?”趙曙冷笑道:“當時天下洶洶,那些人恨不能弄死他。他能做什么?調兵去鎮壓嗎?那遼人會如何?遼人定然會大軍南下,順勢滅了大宋。”
“此事的決心在先帝,他能如何?”
趙曙搖頭嘆息,“他不能怎么樣。除非是外部沒了威脅,他方能慢慢的革新大宋。可他心太急,太操切,結果就被那些人圍攻……措手不及之下,他只能隱忍。”
關于慶歷新政時趙禎退縮的猜測有許多,沈安甚至猜測是那次宮中謀逆事件讓他下定了決心。
可趙曙并不這么看。
“可我不同!”
趙曙笑了笑,眉間多了傲然,“我不急,真的不急。一步步的來,慢慢的磨,把那些人磨得忘乎所以,一步步的把他們拉下來。”
“沈安喜歡弄這個,宰輔們都喜歡,可怎么做才好?這些都得要我來掌握……”
這種改變一個國家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振奮了,趙曙起身走到了外面,深吸一口氣,說道:“等沈安回來,我會讓他多接觸些朝政……”
高滔滔跟在后面,看著自己夫君的背影,只覺得心神迷醉。
“為何?”她覺得沈安還年輕。
“這個年輕人有遠見,他一直在盯著遼人,但還盯著海外,這等眼光的年輕人多年未見了。我在想……等以后我去了,大郎接任……沈安便是極好的宰輔人選……”
身后的高滔滔抱住了他,“您可別說這個,不說萬歲,百歲吧,啊!”
“怕什么。”趙曙覺得精神很好,難得的放松,“大郎看似不吭聲,可卻極有主見,沈安有眼界,做事還沉穩,此后他們二人……”
“有人來了。”
陳忠珩見一個內侍奔跑而來,就迎了過去。
“何事?”
內侍氣喘吁吁的止步,拿出了一份文書,“皇城司急報。”
陳忠珩接了過來,仔細檢查無誤,回身就跑。
“是什么?”
趙曙的興致被打斷了,頃刻間眉間多了冷肅,帝王的身份回歸。
陳忠珩拆開密報,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趙曙見他的模樣就知道是大事,伸手一把搶過密報,看了一眼,身體不禁搖晃了一下。
“官家!”
高滔滔趕緊扶住了他,問道:“可是身體不適嗎?”
趙曙捂著抬頭,微微搖頭道:“我沒事,你且去吧。”
高滔滔知道是國事,就看了一眼奏報。
——沈安殺人……
她只看到了這四個字,然后告退。
不知怎地,先前趙曙的那句話又浮上心頭。
——沈安沉穩。
沉穩到殺人嗎?
不消說,這是沈安下去賑災時鬧的事。
“三十二人!”
趙曙仰頭看著天空,天空灰暗。
一場大雪已經覆蓋了汴梁內外,白茫茫一片,很是壯觀。
可趙曙此刻心中全是怒火,他轉著圈在低聲說話,腳下越來越快。
沒人敢去聽這些話,那些內侍宮女都刻意避開了些,唯有陳忠珩離不得,只能低頭裝作沒聽到。
“……膽大妄為,膽大妄為!”
“此事一出,天下由此多事了!”
“殺得好啊!可為何莽撞?”
趙曙覺得腦袋后面又出現了麻木感,他止步道:‘取了嗩吶來。’
嗩吶聲回蕩在宮中時,陳忠珩悄然去了政事堂。
“官家召見。”
他的神色太過凝重,近似于沉重,讓宰輔們都有些慌。
出了政事堂后,溫暖的身體被冷風一吹,曾公亮打了個哆嗦,“官家不會……”
這個……
韓琦腳步驟然加快,歐陽修眼神不好,伸手就拉住了包拯,“這是怎么了?”
包拯神色凝重,“不好說,到了再說。”
韓琦突然放緩了腳步,陳忠珩回身疑惑的道:“韓相……”
“宮中可有人謀逆?”韓琦盯著陳忠珩,“你但凡有半句假話,老夫……”
他左右尋索著,可沒找到武器,“老夫就讓你生死兩難!”
陳忠珩這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禁滿頭黑線,“官家在等著呢。”
曾公亮別過臉去,突然就笑了起來。
這韓琦以為官家駕崩了,竟然在準備穩住局勢。
這反應也真是沒誰了,只是趙曙得知后,不知道會不會膈應。
等看到趙曙時,韓琦這才松了一口氣。
趙曙冷冷的坐在那里,“皇城司急報,大名府之事已經辦好了。”
“好!”
韓琦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里,贊道:“臣就知道沈安是個做事利落的,這不兩下就解決了此事,算是大功啊!”
曾公亮笑道:“那些權貴怕是又要怕他一陣子了,想來就好笑。”
包拯沉著臉道:“沈安做事本就沉穩,而且手段多,這等年輕人可不多見。此次他北上大名府,臣就覺著官家您的決定再英明不過了……”
包拯從不喜歡頌圣,可為了沈安卻很是自然的拍了趙曙的馬屁。
可趙曙的神色卻沒有半點改動,依舊是冷冰冰的。
這個不對啊!
韓琦干咳一聲,包拯止住了拍馬屁,可歐陽修眼神不好,卻沒看到,就以為該自己表態了,就順口說道:“那個年輕人歷來出色,臣以前見到他時,就覺著是個可造之材,臣覺著該避路,讓他好出頭……咦!”
歐陽修覺得太安靜了些,就仔細看看。
趙曙冷著臉坐在那里,突然笑了一下,卻是冷笑。
“自大名府知府劉賢開始,官吏,糧商,共計三十五人,這些人合謀貪腐了十萬貫錢糧……”
韓琦不禁震驚了,“從劉賢開始?那大名府豈不是都爛了?”
“都爛了!”趙曙的眼中多了殺機,“若是可以,朕恨不能親手殺了他們!”
精神病患者的戾氣一旦起來,想壓住很難。
但理智依舊占據了上風。
韓琦倒吸一口涼氣,“如此……沈安怎地查的那么快?”
曾公亮也有些詫異,“按照腳程來算,他到大名府不過數日就查清了這些,堪稱是神速啊!臣想想往日……從未見過誰破案那么快過。”
歐陽修也夸贊道:“那些官吏定然會沆瀣一氣,這等時候很難查,沈安卻能神速如此,可見有做推官的天賦!”
推官負責審案子!
包拯沒說話,他覺得不對勁。
官家不對勁。
“他查的很快。”趙曙一直在回想著沈安的破局過程,堪稱是無懈可擊,“他先魯莽行事,這是示弱,就在劉賢等人以為他無謀時,沈安突然借著糧食耗盡的機會悍然動手,一舉封了大名府囤積居奇的大糧商……”
“好!”韓琦面色微紅,贊道:“先是魯莽驕敵,隨后糧食耗盡再出手,這是破釜沉舟,劉賢他們不敢和此時的沈安硬頂,于是他順利拿下了那些大糧商,穩住了局勢,好啊!”
老韓在家里琢磨了多年兵法,對這些招數很熟悉,他嘆道:“臣對著些手段都熟,只是臨戰時卻想不起來……否則……”
否則老夫就是名將了。
趙曙嗤笑了一聲,“若說此事,到了此時他辦的無懈可擊,朕都要為他叫好。隨后他撬開了那些糧商的嘴,拿到了口供,可卻找不到證據……”
“賬簿呢?”歐陽修覺得這是個突破口。
天可憐見,大宋的吏治實際上并不好,比如說人浮于事……但唯有一條,那就是貪腐案發生的頻率很低,所以大家少有查這等貪腐案的經驗。
“賬簿?”趙曙搖頭,“賬簿無懈可擊。”
“那他是怎么查到的?”這次連包拯都有些好奇了。
“他?”趙曙笑了一下,“他令人拿下了府衙的記賬小吏,用刑拷打……”
這個……真是夠猛啊!
誰會這么做?
誰敢那么做!
宰輔們面面相覷,只有包拯傲立在那里。
老夫敢這么做!
趙曙丟下了終極炸彈,“隨后他得了證據……”
“干得好!”
韓琦贊道:“那些貪官污吏就不能讓他們逃脫責罰,回頭……臣建議全數發配到瓊州去,官家覺著可行?官家,官家……”
趙曙呆呆的看著虛空,突然嘆息一聲,“除去劉賢等三人之外,沈安以造反的罪名,斬殺了三十人……”
“三十人?”
宰輔們呆若木雞,連包拯都傻眼了。
開國時不論,可從先帝到現在為止,誰下去殺過那么多人?
沈安……他膽大包天啊!
這事兒,不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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