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去摸沈安的頭頂,所以有些尷尬。
他往殿外走去,沈安跟在后面。
天氣冷了,天空看著灰蒙蒙的,估摸著一場大雪正在醞釀之中。
“可喜歡雪?”
“喜歡。”沈安很老實。他知道趙曙猜出了縱火犯就是王雱和折克行,而他自己恰好也在,于是被趙曙視為第三人,外加主謀。
這樣的罪行趙曙沒清算,只是讓他們去募捐,已經算是很優待了。
既然得了優待就別嘚瑟,暫時老實些總是沒錯的。
趙曙出了大殿,負手看著天空,“下雪天你想做什么?”
嘖!怎么問這個問題呢?
難道是想看看某的抱負?
沈安瞬間就想到了曹操和劉備在下雪天青梅煮酒的故事……
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他覺得自己要是來一句:天下英雄,唯你和我耳!趙曙絕壁會把他丟到宮殿頂上吹成冰棍。
沈安說道:“下雪天臣最喜歡睡懶覺,覺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被子里又暖和……舒坦。”
下雪天真的很舒坦,一覺睡到自然醒,然后賴床一刻鐘之后起床。推開門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心情不禁莫名的雀躍。
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里跑來跑去……
“是啊!下雪是很舒坦。”趙曙說道:“可那是衣食無憂的舒坦,如今大宋依舊有不少衣食無著的百姓,朕坐在宮中,大殿內有許多火盆,暖洋洋的……很溫暖,可拿起奏疏,看著某地雪災,百姓流離失所,朕……”
他回過身,眼睛竟然有些紅了。
“汴梁依舊在歡歌笑語,可那些百姓卻無人知曉,無人關問,這一刻朕才知道,朕即是國家……因為再無一人比朕更在意這個大宋。”
朕即大宋!
沈安心中一震,抬頭看了趙曙一眼,然后說道:“是。”
唯有把自己和國家融合在一起,你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趙曙繼續往前走,陳忠珩跟在右側后方,看了沈安一眼。
沈安從后世而來,在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千萬里外的事兒頃刻間就會被送到你的眼前,各種分析評論讓你很輕松的就能琢磨出事件里的味道。
所以他并未動容。
這不是他冷血,而是這個大宋還在前進的路上,交通、教育、軍事、吏治……這個大宋還有許多問題需要逐步改進。
“大宋很大,百姓很多,可錢糧卻有限,此次你募集了這么多錢,稍后就會變為糧食和衣裳,送去最需要的地方。”
趙曙回身,目光炯炯的道:“可有人卻在這些錢糧里動了手腳,讓朕……怒不可遏。三司前有包拯,如今是韓絳,他們二人奮力做了一年,這才有了些積累,可有人卻把這些積累當做是……”
蔡襄才做了三司使沒多久就身體不適,告病在家休養,韓絳順勢頂了上來,再度擔任三司使。
“唐僧肉!”沈安覺得那些賑災的錢糧都是唐僧肉,無數人在盯著,恨不能撲上去狠狠地咬一口。
趙曙一怔,“什么唐僧肉?”
沈安有些尷尬的道:“就是人人爭搶的好東西。”
“嗯,是啊!人人爭搶。”趙曙的眼中多了怒色,“皇城司密報,十五萬貫賑災的錢糧,十萬貫不見了,不見了!”
他怒不可遏,看著暴跳如雷。
這是病情發作了?
焦慮癥和抑郁癥患者一旦發病,那股子勁頭擋都擋不住,往日溫文爾雅的一個人,瞬間就會變的歇斯底里。
“抓起來。”趙曙斬釘截鐵的道:“帶回汴梁,朕要當朝問話,問問他們的良心何在,問問朕可是讓他們衣食無著了……”
十五萬貫貪污了十萬貫?
沈安震驚了。
貪污了三分之二啊!
這特么……
趙曙讓他去,大抵就是剛處罰了他,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于是讓他去大名府立威,再回來時就立功了,而且還多了不少威信和資歷。
帝王總是打一巴掌再給你一顆棗,可沈安沒這個心思。
他在擔心大宋的吏治。
大宋吏治一旦崩塌,那是什么都挽救不回來的。
任你沈安是神仙,任你帶了多少寶貝,可當管理這個國家的人大多爛掉之后,你也只能無可奈何。
所以,要動手。
但趙曙的意思是抓回來,這個沈安卻有些不同意見。
他微微一笑,趙曙沒看到,邊上的陳忠珩卻仿佛看到了些猙獰。
這個好基友是準備去干嘛呢?
“你去……朕自然是信任的。”趙曙神色稍霽,“大名府乃是大宋的要地,當年真宗皇帝在那里親征遼人,由此成為了北京……”
沈安一直到了政事堂,依舊在回憶著趙曙先前的話。
——大名府人口百萬,乃重鎮,一旦生變,可席卷大宋整個北方。所以要慎重,朕知道你穩重,但卻又不乏機變,所以才派你去。
穩重?
沈安笑了笑,進了政事堂。
“官家讓你去?”
政事堂里燒了幾個炭盆,而且都是無煙碳,暖洋洋的,卻沒有煙火氣。
這便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取暖條件。
沈安點點頭,然后自顧自尋個地方坐下,包拯見了就冷哼一聲,“讓你坐了嗎?”
在宰輔們的面前別太隨意,否則容易被人抓把柄。
這是包拯的暗示。
韓琦笑道:“想坐就坐,哪有那么多規矩?”
沈安笑嘻嘻的站起來,假模假式的拱拱手,然后又坐了下去。
包拯問道:“官家怎么說?”
這事兒剛報上來的時候,他們這里可是爆發了一次爭吵。
“官家說抓回來,當朝喝問,震懾百官。”
沈安邊說邊看著幾位宰輔的反應。
韓琦不以為然的道:“官家就是太過仁慈,按照老夫的看法,就該殺幾個……殺五個!殺五個官吏,這天下才會為之一震,否則誰會害怕?”
包拯點頭道:“殺人不可取,不過都發配到瓊州去吧,水軍不是說瓊州要建補給的地方嗎?這些人去了正好干活。”
這兩個一個夠狠,一個夠冷。
曾公亮笑了笑,“殺人太過,瓊州太遠,老夫看發配到北方就好,比如說雄州那等地方就需要不少人。”
雄州被沈安拉走了三百余青壯,歷任知州都以此為由上疏訴苦,請求多給些發配名額。
沈安知道了也只是笑笑。這是官員們的手段,而朝中也沒打算多給他們名額,于是就成了一個游戲。
歐陽修也嘆道:“殺戮終究不好啊!”
兩個贊同下狠手,兩個覺得要和氣些。
這便是如今的政事堂。
韓琦冷笑道:“這等人,死不足惜!”
曾公亮搖頭,“祖宗規矩……”
祖宗規矩,盡量不殺士大夫。
但后來就演變成了不殺士大夫。
韓琦冷冷的道:“不殺人如何能震懾那些人?所以老夫說殺,殺五人。”
曾公亮搖搖頭,很堅定的道:“祖宗規矩,不得殺人。”
“祖宗何時說過不得殺人?”韓琦不屑的道:“上次沈安還找出了證據,哪個皇帝不殺人?”
上次沈安直接搜羅了證據,一巴掌把那些叫囂‘不殺士大夫’的官員們打暈了。
這次韓琦順手用上,曾公亮頓時語塞。不過他卻不是沒有還手之力,“先帝仁慈,當今官家仁慈……沈安,你說是不是?”
扯尼瑪淡!
沈安正在旁觀政事堂兩位大佬對噴,被曾公亮扯進來很是不爽,就說道:“當今官家仁慈,但佛亦有怒目金剛。事不平則鳴,官家愛民如子,聽到這等消息,怕是都想殺光了那些貪官污吏。”
“胡扯!”
曾公亮嘆道:“官家何等的仁慈,怎會這般狠辣?你還年輕,不可妄言,否則今日這話被官家聽了去,以后你仕途堪憂啊!”
小子,官家聽到你剛才的話,鐵定會把你記在黑名單上,以后你就別想再升官了。
大宋帝王都標榜自己的仁慈,唯恐半點狠辣被人發現。這是大伙兒都知道的事,所以曾公亮這話一點都沒錯,無人能反駁。
“朕是想殺光了那些人。”
曾公亮緩緩回身,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倍感尷尬。
門外的趙曙走了進來,說道:“百姓流離失所,朕感同身受,可那些人在做什么?在上下其手,這等人朕恨不能把他們千刀萬剮了!只可惜大宋如此,朕只能讓沈安去把他們帶回來……”
好狠的官家啊!
韓琦沖著曾公亮挑眉問道:“曾相先前不是有話要問官家嗎?官家在此,還等什么?”
老韓這等睚眥必報的性子以往沈安不喜歡,但現在卻覺得很爽。
對啊!你曾公亮不是說什么官家仁慈,必然不會這般狠辣,現在官家來了,一張口就是想殺光那些貪官污吏,你咋說?
曾公亮無話可說,被韓琦逼得只想找條地縫鉆進去。
歐陽修尷尬的道:“臣……官家,臣覺得還是要慎重。”
這位的銳氣早就在漫長的宦海中消磨光了,當年那位為革新派吶喊的豬隊友不見了,只剩下了老好人歐陽修。
趙曙看著他,微不可查的搖搖頭。
歐陽修在政事堂的作用就是平衡,也就是穩定劑,所以趙曙不會動他。
“沈安,帶著邙山軍去。”
“是。”
沈安一路到了邙山軍的駐地,召集了鄉兵們。
“咱們馬上去大名府。”
“帶上兵器,按照征戰的準備去做。”
頓時鄉兵們就忙碌了起來,稍后一支小型軍隊就出現了。
黃春問道:“郎君,咱們去大名府作甚?”
沈安看著越發陰沉的天空,說道:“去殺人!”
黃春一下就歡喜了起來,回身喊道:“兄弟們,去殺人,咱們去殺人了!”
一群百般無聊的鄉兵頓時就狂喜起來。
沈安急匆匆的回了一趟家,安撫了妻子和妹妹,就在天空中落下第一片雪花時,帶著邙山軍往大名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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