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光了,左珍還站在那里發呆。
王雱的母親來了。
她來看我……
相看我。
可我剛才一棍子打暈了那個惡棍,太兇狠了吧?
還有,我滿臉油光啊!
左珍摸摸臉,一摸就是油。
“救命,某錯了,某錯了,娘子救命!”
斷腿的男子被拖走了,那個動手的軍士一臉興奮的說著自己逃過一劫的事兒。
王安石的妻子出面了啊!
這事兒板上釘釘,那個調戲左珍的惡棍鐵定會在開封府的大牢里待一陣子,斷腿進去,大便失禁出來。
吳氏回家之后就和老夫人說了左珍的情況。
“那么烈性?”
老夫人明顯的感興趣了。
她年輕時也不是和善的,這性子后來就遺傳給了大孫子王雱。
“是啊!”吳氏很糾結的道:“不肯和男人廝混,這倒是個優點,只是娘啊!她成過親。”
老夫人頭痛,“等大郎回來了再說。”
王安石下衙回家,手中還拎著幾只炸鵪鶉,想著給表妹啃。
表妹就喜歡啃這個小東西,說是肉不多,卻入味。
可鵪鶉沒肉啊!
王安石吃飯經常走神,所以吳氏一般不會把帶骨頭的菜放在他的身前,免得他把骨頭都吞了下去。
老王敲門,里面的人一開門,老王習慣性的就往里走。
往常開門的家仆會閃開讓他進去,可今日這個卻沒避開。
兩人撞在了一起,王安石正要發火,卻見是兒子王雱,就問道:“你怎么來開門?”
這不是小家小室,從廳堂走兩步就能去開門。
老王家的宅子還算是可觀,一般家人都在后院,也沒法來開門。
王雱低頭道:“爹爹,孩兒錯了。”
王安石覺得詫異,心想這個兒子打小就心高氣傲,大了之后連他這個爹都不大看得起的模樣,別說是認錯,低頭都不能。
今兒這是怎么了?
老王覺得不大對勁,就問道:“你是做錯了什么?”
能讓這個兒子認錯的事兒不會小,王安石想了想最近的事,不禁身體一顫。
“大郎,你不會把那份奏疏給上了吧……”
前晚他們父子閑談,說到了土地兼并越演越烈的問題,還有豪紳避稅的問題,王安石說要改進,要清查天下田畝。
可王雱卻說要嚴峻刑罰,兼并不管,但誰敢虛報避稅的一律發配……
他甚至為王安石寫了一份奏疏,言辭間全是刀光劍影,老王遲疑了一下,還是沒上。
這份奏疏要是上去了,天下士紳將會把王安石當做是敵人。
哪怕老王神經粗大,可依舊怕了。
他的老母還在,他也沒上萬言書,更沒有回家守孝時的反思,所以真的是虛火了。
我的兒,你要害死老父嗎?
“爹爹,今日娘去看了左珍……”
王安石心中一松,嘆息道:“你啊你,此事……那份奏疏呢?”
王雱此刻哪有心思想什么奏疏,就說道:“還在。”
王安石先沖進了書房,找到了那份奏疏,看看沒錯后,就撕成粉碎,然后告誡道:“以后少弄這些狠辣的。”
這個兒子動輒就要讓對手肉體消失,讓王安石有些擔心他未來的仕途。
想想,王雱做官后,若是遇到了對手,他會采取什么手段去懟?
王安石覺得多半是狠辣的手段,最好是讓對手徹底消失。
這樣的兒子讓他很頭痛,甚至還和妻子私下聊了兒子的性子,都覺得和夫妻倆沒關系。
可他們卻忽略了那個不大冒泡的老太太。
那個老太太整日看著很是祥和,可當年手段也不差啊!
王安石舒心了,就問道:“你娘回來后怎么說的?”
王雱說道:“娘說還行,可……可還是不肯。爹爹……”
這個兒子基本上不求人,此刻卻面露哀求之色,讓王安石不禁有些暗爽。
你也有求為父的時候啊!
王安石想矜持一番,可見到兒子臉上的焦急,心中一嘆,說道:“冤孽啊!”
在許多時候,實際上父親更容易理解兒子,而母親相反。
所謂一見鐘情,一見誤終身都是一個意思。
見到一個女人就突然覺得怦然心動,只覺得心跳加速的厲害,面紅無語,恨不能和她朝夕相處……
這便是一見鐘情。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可幾年了,王雱依舊喜歡那個女人,越來越迷戀,這便是真的喜歡。
好吧!
老父親在這等時候就是用來背鍋的。
“為父去看看。”
王安石知道妻子的性子,出去時竟然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味道。
等見到妻子后,王安石就問道:“那左珍你覺著如何?”
“還好。”吳氏有些糾結,“可她畢竟嫁過人。”
外面的王雱在偷聽,而在另一邊,老夫人也在窗戶邊站著,威脅家仆不許出聲。
王安石對妻子真的不錯,家里的事兒他基本上不插手,可現在是兒子的婚事,他沒法避開。
夫妻倆會不會來一場大戰?
老夫人就是擔心這個,另外還擔心自己大孫子的姻緣。
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后世的這句話就是老夫人此刻的心境寫照。
室內,王安石輕聲道:“可大郎喜歡啊!”
吳氏搖搖頭,“可……那畢竟……”
“大郎他真是喜歡那女子……”
王安石抓著妻子的手,認真的道:“從大郎大了之后,為夫從未見他求過誰,可今日他卻求了……他對為夫說他喜歡那個左珍,看他的模樣,分明就是得不到就會心灰意冷……”
“他什么意思?”吳氏有些心慌。
王安石知道妻子的性子,就說道:“你兒子的秉性你難道不知道嗎?若是娶不到左珍,旁人……就算是你找了大宋第一美人來,在他的眼中也只是紅粉骷髏罷了……”
這就是王雱的個性。
我喜歡的不一定大家都喜歡。
我就是我,從不肯為了什么理由去改變自己的選項。
這個特立獨行的兒子啊!
吳氏反手握住王安石的大手,抬頭道:“表哥……”
她許久未曾這么稱呼王安石了,夫妻間的過往歷歷在目,室內溫情泛濫。
王安石低聲道:“表妹。”
吳氏笑道:“當年聽聞要嫁給你,我覺著好啊!你很和氣,嫁給你日子好過……你還不是那等花言巧語之人……”
王安石也在微笑,“是啊!那時候說是你要嫁過來,為夫也歡喜,覺著有個懂自己的女人成為自己的妻子,這便是人生之幸事……”
青梅竹馬的好處就是不管怎么著,那份摻雜著最美好的感情都很難徹底消散。
吳氏含情脈脈的道:“一轉眼,如今大郎也要娶妻了,我卻想起了當年自己的年少時。”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吳氏曼聲而歌,王安石只覺得心中寧靜。
而在屋外,老夫人點點頭,面露微笑。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王安石緩緩側身看著門外。
王雱走了進來,跪在地上,“多謝爹爹,多謝娘。”
你要她,那么娘就答應她進來,可以后你卻不能反悔。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做母親的實際上很難扛得住兒女的糾纏,吳氏也是如此。
只是她終究心有不甘,于是就落淚了。
王雱膝行上前,抱住母親的雙腿,仰頭道,“娘,孩兒娶了她,以后就好生度日。孩兒學爹爹,不要旁的女人……一雙人,一輩子……”
吳氏摩挲著他的頭頂,吸吸鼻子,“好。”
外面的老夫人突然說道:“這邊一門心思都想好了,可那左珍可愿意?”
王安石和吳氏才想起這個問題,就看向了王雱。
王雱此刻的心情大抵連中狀元都比不上,他說道:“爹,娘,她定然是愿意的。”
王安石覺得此事要趕緊著手:“那就趕緊……娘子,回頭明日就找個媒人去探探口風。”
瞬間王雱心里那個美啊!
以前他一直不知道美滋滋是什么感覺,如今就感受到了。
當天晚上他一直睡不著,天蒙蒙亮就起來了。
王安石夫婦此刻正在院子里散步,見到兒子出來,兩人面面相覷。
這個兒子何曾對某件事這般上心過?
吳氏見了也只得屈服。
稍后王安石去衙門,王雱叫人去邙山書院告假。
然后這廝竟然翻墻出逃了。
王安石深知自己兒子的尿性,所以就令他今日不許出門。
可他卻忘記了自己當年得知和表妹定親后的狂喜,恨不能馬上去表妹的窗外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的心態。
于是王雱就逃了。
吳氏惱怒的道:“這小子要是去了左珍那,被媒人看到了算是什么事?去,叫回來。”
“難啊!”
老夫人出來了,見兒媳焦慮,就吩咐道:“去個人,請沈安去左珍那幫襯一番。”
吳氏千想萬想,卻忘記了左珍已經自立門戶了,家中只有她一人。媒人去了只能直接和她商議……
誰見過女人和媒人直接商議自己親事的?
很羞恥的好不好。
吳氏大喜,福身道:“娘真是英明,左珍是女戶,獨來獨往,沈安去幫襯就是女方家眷……而且元澤也服他,正好一舉兩得。”
老夫人淡淡的道:“你還年輕,要多學,多想。”
“是。”
吳氏心悅誠服。
老夫人微微點頭,轉身出去。
老娘當年叱咤風云的時候,你和大郎都還是孩子呢!
哈哈哈哈!
這時一個仆婦進來稟告道:“娘子,沈安遣人來傳消息,說是他已經在左珍那坐鎮了。”
“咳咳咳!”
她才說完就見老夫人咳嗽,不禁有些詫異。
老夫人的嗓子沒毛病啊!怎么咳得這般撕心裂肺的。
吳氏趕緊過去給她捶背,低聲道:“那沈安是個有心的,元澤能和他交往就是好事呢,您……您也別那個啥……”
老夫人一口老血梗著,點頭道:“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她才將說吳氏年輕沒成算,竟然沒想到左珍那邊沒人坐鎮,可沈安卻比她的反應更快,此刻就已經在那邊蹲守了。
哎!老胳膊老腿的……怎么就那么討人嫌呢?
大清早的沈安就到了店鋪這里,見左珍在生火,就直接讓她別忙活了。
“這晚了客人不高興呢!”
獨門獨戶的女人討生活不容易啊!
“那個小趙……五五。”
沈安招呼一聲,外面進來了糾結的趙五五。
她看了沈安一眼,心想您就不能干脆些,要么叫趙五五,要么叫小趙。什么五五……太曖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