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軍的巡游結束了,秦臻和常建仁上岸,船隊順著穿城而過,最終從東水門出去。
君臣在御街上緩步而行,兩側的軍士在擋著百姓。
趙曙顯得興致頗高,他負手看著周圍,問道:“若把大宋和前朝相比,如何?”
“繁華!”
“國泰民安!”
各種評價都有,都是好話。
趙曙見沈安似笑非笑,就說道:“沈安說說。”
歐陽修笑道:“武學巷的書院已經完工了,就等著開春招人了是吧?如今大宋國泰民安,多些人才也好。”
書院已經完成了最后的裝修,就等著師生入駐。
沈安先沖著歐陽修頷首表示感謝,然后說道:“在臣看來,前漢是誰不服我就打誰,前唐是你服了我也打……到了大宋……”
“這話……”韓琦趕緊打斷了沈安的話頭,說道:“說得好啊!漢唐豪邁,我等也要奮力有為,讓大宋蒸蒸日上才是。”
他一邊打圓場,一邊在心中大罵沈安。
沈安后面的話不用說他也知道,不外乎就是大宋不服誰就會被打之類的話。
這馬上就要過年了,膈應了啊!
他偷瞥了一眼趙曙,卻沒發現憤怒。
官家這是發病了?
竟然沒呵斥沈安!
“有人說漢唐窮兵黷武,以至于國勢漸漸衰微……沈安你如何看?”
趙曙沒發火,反而問了個問題。
沈安心中一振,說道:“陛下,漢以強亡,即便是在三國混戰時,單獨一家依舊能壓制住外敵。”
這個是真牛筆,不服不行。
“而前唐則更多是自身,被安祿山一擊,至此衰落。”
李隆基承襲了武則天留下的無數好處,和一個打好根基的大帝國,結果被他給玩翻船了。
沈安沉吟了一下,最后說道:“前唐疆土太大,攤子張得太大,最終無法一一兼顧,國力不斷被損耗……”
李隆基時期不斷對外開戰,大唐的疆土不斷擴張,但也帶來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國力不支。
那時候可沒有什么飛機汽車,隔著千萬里怎么控制?怎么支援?路上的消耗就能讓人吐血。
趙曙說道:“看來你至少不是盲目的。”
沈安若是一味鼓吹開疆拓土,那就是不穩重,更是胡說八道。
此事的大宋需要的是內外兼修,一步步的走出去。
步子大了會扯著蛋!
但沈安卻有信心,這個信心來源于雜學,來源于邙山書院。
“水軍開了個好頭,嘉祐八年算是要結束了,諸卿,今日大捷,你我君臣同樂。”
隨即宮中開了酒宴,秦臻和常建仁也被叫來,供君臣問話。
“……那些商人頑抗,只得盡數殺了。”
常建仁說得一本正經的,仿佛那些商人真的在頑抗。
天可憐見,他們頑抗只是因為以前的大宋水師下手太狠。
“那些遼人也是如此。”
常建仁現在只想回家看看妻兒,可官家不開口,他只能和秦臻站在一邊。
趙頊也在,他看了常建仁一眼,見他面色黝黑,就知道這廝沒少操練。
是個好苗子啊!
趙曙突然笑著問道:“秦臻,常建仁此次出海如何?”
文官轉武將,趙曙頗有興趣知道這個過程。
“悍將!”
秦臻只是用兩個字就總結了常建仁的此行。
曾公亮不滿的道:“悍將?他才進水軍多久?怎么就成悍將了?”
韓琦也覺得這事兒有謊報戰功的嫌疑,就問道:“要能臨陣斬殺敵將,沖殺時一往無前的方能稱為悍將,常建仁斬殺了幾人?”
“他……”
秦臻苦笑道:“每戰常建仁都和那些跳幫的悍卒在一起,后來更是每戰必第一個跳過去斬殺敵人,每戰……斬獲都不少,軍中號稱悍將。”
臥槽!
眾人都在看著秦臻。
富弼說道:“他瘦的一陣風就能吹走,竟然這般厲害?”
這話里的質疑味道很濃。
秦臻低下頭,“富相,此行的水軍皆可作證。常建仁身先士卒,銳不可擋!”
秦臻沒必要為常建仁背書,而且還信誓旦旦的說水軍的人都能作證。
這就是明證,不可置疑!
富弼的懷疑消散,只是有些懵逼。
歐陽修是直接傻眼了,他揉揉眼睛,“老夫記著常建仁當初畫畫畫的不錯,人也還不錯,就是話少了些。可當初多斯文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變了呢?”
這大抵只能用基因突變才能解釋常建仁的變化。
目光都集中在了常建仁的身上,曾公亮笑道:“老夫上次在西南被安北蠱惑著殺敵,猶記得當時的感受,怕,畏懼,最后是茫然。所以老夫就在想啊!這人怎么能突然就變成了悍將呢?”
他看著常建仁,微笑道:“是為了什么?”
眾人都覺得這個質疑就像是一座山岳,直接飛壓過去,常建仁大抵會有些失措。
“臣……”常建仁覺得聲音低了些,就提高了嗓門,“臣在翰林院做事,當時以為能做一輩子,可后來陰差陽錯,臣卻想著去做武人。文官做武人會很艱難,臣很惶恐,就在此時,沈待詔對臣說了一句話……”
沈安在喝酒,聞言舉起酒杯遙遙一敬,然后一飲而盡。
常建仁說道:“沈待詔說,既然沒了退路,那就豁出去干。沙場之上沒有憐憫,你不殺人,人就殺你……臣只能殺敵,否則必然被殺。”
“那些跳幫的悍卒都不披甲,因為披甲落水必死無疑。臣跟著他們赤果著上半身,就這么跳過去。對面的敵軍早有準備,船上又狹窄,一個照面就要定生死,否則邊上的亂刀就會砍死你……臣,不得不拼命。”
這是一個沒有退路的文官從軍的心路歷程,眾人聽了不禁默然。
趙曙吩咐道:“給他酒。”
當著宰輔們的面,官家賞賜武人酒水,這是莫大的榮耀。
有人送了酒水來,常建仁一飲而盡。
這是文官轉武人的典范,趙曙覺得有必要給些善意,“此戰之后,你覺著水軍可有什么要改進之處嗎?”
這個問題很寬泛,答好了以后自然前途無量,答不好就繼續蹲著吧。
“陛下,水師的船還是太小了。”
常建仁覺得這是天賜良機,“臣此次出海偶遇風浪,戰船在風浪中顛簸,頗為危險,船工都說抵御風浪的最好法子就是造大船。船越大,就越能扛。所以臣冒昧懇請……”
他看了包拯一眼,“臣想此次的收獲,那些貨物能否發賣了給水軍造船。”
包拯的臉馬上就黑了。
那些錢他都有了去處,若是沒了,開年他又得頭痛。
韓琦饒有興趣的看著常建仁,覺得這貨有些奇葩。
一般官家問有何問題,你只管說些小事情完事,君臣皆大歡喜。
可你這不說問題,只說期盼。
這啥意思?
這意思就是問題我們自己能解決,你們別亂摻和,給錢就是了。
膽子很大啊!
沈安突然起身道:“陛下,水軍在湖泊里轉悠,在近海轉悠,這叫做水軍。但可否叫做海軍呢?”
趙曙心頭一動,問道:“什么叫做海軍?”
“水軍就是在家門口轉悠,海軍,顧名思義,那就是要去海里。海有顏色……”
沈安看著趙曙說道:“近海淺藍,就像是母親搖著的搖籃,安全,但無法知道大海的奧秘。而當去了深海,觸目所及皆是汪洋一片時,你會發現海水是深藍色的。陛下,大宋的是水軍還是海軍,只在您一言而決。”
這廝竟然夾帶了私貨!
富弼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大家談論的是水軍此戰的戰果,官家問常建仁也只是詢問對水軍的看法而已。可你沈安倒好,一張口就是淺藍深藍,恨不能一夜之間大宋就用戰船鋪滿了大海。
“淺藍,深藍,這個說法好,朕聽了也悠然神往。”趙曙并未給出答案,“大宋若是去了遠海,見到了深藍,會遭遇什么?”
“會看到無數機會,無數金銀銅鐵,無數香料,以及無數肥沃的土地……”
這個時代的大海是荒蕪的,大食人不足以去控制海上的秩序,他們只是商人。
只要大宋伸出手去,從大海里獲得了無數利益,那沈安堅信未來的大海就是大宋的,誰也搶不走!
錢啊!
這個時代并未有那些教條和規矩,只要有好處,大宋君臣就毫不猶豫的會答應出海。
所以在水軍出海前,沈安給秦臻交代過,一定要盡量俘獲商船,讓朝中看到好處。
現在好處看到了。
看看包拯吧,那雙眼中全是貪婪。
作為三司使,他恨不能把一文錢掰成兩半用。為了填補無數窟窿,他最近忙的連沈家都沒怎么去了,據說連包綬都遭遇了冷落。
趙曙沉吟道:“打造更大的戰船……要花費不少吧。”
他心動了。
韓琦果斷補刀;“陛下,大宋在陸地上和遼人難分勝負,可在水面上遼人卻不堪一擊。若是大宋水軍強大,以后甚至可以從北方沿海登陸,隨時都能進攻,或是牽制遼人。”
秦臻拱手,趙曙點頭,他才說道:“陛下,臣一直在想,若是遼人進攻大宋,水軍上下帶著一支騎兵從他們的背后上岸,不斷襲擾遼軍的糧道。甚至可以直接從遼人的南京道發起進攻,讓他們的老巢起火!”
銳氣十足啊!
和禁軍相比,水軍的士氣明顯高出一大截。他們并不畏懼和遼人交戰,甚至渴望作戰。
這樣的軍隊讓大宋君臣怎能不滿意?
水軍的銳氣讓趙曙滿意了。
“蒲玖如何?”趙曙淡淡的問道:“可靠得住嗎?”
這是同意建造大船了?
沈安心中歡喜,說道:“陛下放心,臣會和他好好的聊一聊,他是個實誠人,想來不會拒絕臣的好意。”
眾人的眼皮子都不禁跳了一下。
所謂的聊一聊,按照沈安的尿性,多半是威脅吧。
蒲玖若是不從,金明池里的魚兒就會多一些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