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從小就懂事聰明,還喜歡看書……”
“官家,你說大郎這般的,得什么樣的女子才般配?”
皇宮內,皇帝和皇后在聊兒女經。
趙曙手中拿著奏疏在看,聞言隨口道:“祖宗的規矩,女方那邊不能太得意了。”
“哎!是啊!女方太得意,到時候容易出后戚。”高滔滔遺憾的道:“不然臣妾還真想為大郎挑幾個好女子。官家您不知道,重臣家的女子教導的好,管后宮小事一樁。”
“所以才不能要!”那等女子家族實力強大,一旦內外勾結,老趙家就可以宣告下野了。
趙曙的話一下就噎著了高滔滔,她嘟囔道:“可那些女子我都覺得配不上大郎呢!”
趙曙一邊看奏疏一邊應付她,一心二用竟然也行,“到時候看大郎的意思。”
“這等事哪里能看他的意思?”高滔滔正準備反駁,陳忠珩一臉悲痛的進來了。
“誰去了?”
高滔滔脫口問道,然后有些后悔。
趙曙抬頭,眉間多了厭倦。
陳忠珩心中一緊,心想難道這個表情用錯了?趕緊換個。
他換了個沉重的神色,說道:“官家,外面來了好些宗室,說是要讓大王給個說法。”
高滔滔霍然起身,“給什么說法?誰把大郎的話傳出去了?”
她目光轉動,所及之處,內侍們紛紛低頭。
“有些人不知道是為了誰在效力,若是被查到,都該處死!”
她是真的惱怒了,言語間多了煞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趙頊和趙曙說話的時候是私下,身邊只有幾個內侍,這話卻自己長腿跑了,可見是有內奸。
她說了半晌,人人都低眉順眼的,卻無人承認。
她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趙曙的面色微冷,感覺后腦勺那里有些發麻發緊。他知道老毛病來了。
“我和大郎說話時就三人在,外加一個陳忠珩,除去陳忠珩,全數拿下問話。”
陳忠珩在邊上緊張的不行,聽到這話后,他含淚跪下,“官家英明,臣……臣一片忠心吶!”
這一刻他的忠心值直接爆表了。
而另外三人卻被拉了出去。
趙曙的眉心處在跳動著,高滔滔看到后就走了過去,輕輕給他按摩著頭部。
“這只是小事……”
她盡量把聲音變得溫柔,聲線都不能有絲毫變化。
要穩定,最好是用哄人睡覺的那種聲音。
這是沈安給出的方案。
當然,還有殺手锏。
“把嗩吶拿來。”
陳忠珩親自去拿來了嗩吶,稍后那喜慶的聲音又在宮中響起。
趙頊就在這喜慶的氣氛中來了。
“怎么被打了?”
三個內侍被堵住嘴打板子,見趙頊來了,監刑的堆笑道:“大王,這三人中有人里通宮外,小的奉命問話。”
三個內侍被綁在長凳上,每一板子下去就是一聲悶哼。
“說了些什么?”
“說了您和官家的話。”
趙曙再問,內侍卻也不知道了。
“外面有宗室的人在圍堵,要您給個交代呢!”
趙頊看著宮外方向,突然拔腿就走。
王崇年和喬二趕緊跟上,那監刑的內侍傻眼了,“大王,您去哪?”
趙頊沒回頭的道:“他們既然要交代,那我就去給他們一個交代!”
交代……
監刑的內侍一拍腦門,“不好!”
這事兒不對啊!
他轉身就跑,沖進殿內就喊道:“官家,大王去了……”
趙曙正在吹嗩吶,聞言不禁勃然大怒,“拿下!”
陳忠珩帶人拿下了內侍,拎出去時在他的耳邊低聲道:“你說誰去了?”
內侍含淚道:“小的錯了……大王去了宮外,說是要給那些人一個交代。”
高滔滔跺腳道:“他……那些人都是不要臉的,他那是對手?”
趙曙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是冷漠一片,“去看看。”
他知道那些親戚的尿性,不要臉夸張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好人。
當年他出宮后,就沒少被這些人譏諷。
如今他們又來了,目標對準了自己的兒子。
“他們想干些什么?”
趙曙在微笑,但陳忠珩卻覺得才犯的痔瘡好像都被這個微笑給凍住了。
皇城外,一群宗室在輪流訴苦。
“……某家中有三十余口人,若是不給錢糧怎么活?那沒法活啊!”
說話的是個三十余歲的男子,穿著一身皺皺巴巴的舊衣裳,說話間手舞足蹈的,激憤的不能自已。
邊上數十個宗室男子,最年輕的未成年,最年長的須發斑白,但他們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義憤填膺。
“大王出來了。”
正在訴苦的男子快速退了回去,臉上神奇般的掛上了笑容。
“見過大王。”
趙頊出來,眾人行禮,但氣氛卻有些緊張。
“要什么交代?”
趙頊目光轉動,看著這些親戚,覺得有些荒謬。
“我等敢問大王,為何要丟棄宗室?”
最年長的那個男子出頭了,他神色激昂,甚至帶著些許悲壯,仿佛下一刻就會被萬惡的皇城司給抓進去,飽受酷刑的折磨。
“我們是皇親,憑什么?”
“憑什么你們富貴,我等就要落魄?”
有人開頭就好辦了,后續的指責和質問就如同是暴雨,沖著趙頊噴去。
“大王這個有些不近人情了啊!”
“親戚都不顧了,這還能顧著誰呢?”
“從古至今,皇親國戚都是榮養著,怎么到了大宋就想變呢?”
連圍觀的百姓都覺得這事兒不大對味,趙頊太冷血了些。
他們愿意要一個趙禎式的帝王,也不愿意要一個漢武式的帝王。
開疆拓土固然好,可代價卻很大。每個人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賦稅……還有可能會被招入軍中,在千萬里外孤軍奮戰,甚至是死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魂魄無法歸鄉。
百姓的想法很單純,那就是好處要,麻煩不要。
漸漸的牢騷說完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尷尬的味道,因為趙頊依舊是冷冰冰的,不見有半點同情。
“這人竟是鐵石心腸嗎?”
在這聲驚呼中,趙頊走出了皇城,說道:“這個大宋是誰的大宋?”
“是官家的!”
有百姓這般回答道。
“不是。”趙頊想起了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訓,說道:“這個大宋是百姓的大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以前我讀書時以為是虛言,直至后來我見到了許多百姓,見到了許多苦難,我這才知道,原來大宋的繁華都是用他們的苦難去換來的……”
文人說這個大宋是他們的,宮中的官家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可今日趙頊卻說這個天下是百姓的,一下就摧毀了他們心中的優越感。
關鍵是還沒法反駁。
他們說李世民是明君,后續的帝王最好效仿。
好吧,李世民說百姓是能覆滅王朝這艘小船的水,這話對不對?
你能反駁不?
不能,因為經常有人用這句話來進諫,勸說皇帝該這樣,或是該那樣。
而百姓們聽到這話卻呆住了。
他們覺得自己的胸中在發酸,一種被擊中心口的感覺讓他們不禁熱淚盈眶。
日子苦不苦?
苦,難熬,可是為了生活還得熬。
熬就熬吧,關鍵是沒人認可咱們啊!
現在來了個皇子,他說是我們的苦難撐起了大宋的繁華。
這話一下就擊中了百姓的心。
“保護大王!”
騎兵從皇城內沖了出來,騎兵們拉下了面甲,冷森森的目光掃過那些百姓。
沒有預料之中的圍堵和群情激昂,有的只是熱淚盈眶。
他們白來了。
再后面一點,趙曙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退下!”
趙頊伸開手臂,看似孱弱的身軀卻擋住了那些騎兵。
戰馬人立而起,長嘶不停。
這一刻無需說什么,那些百姓都低下了頭,“大王仁慈。”
在大宋,稱贊帝王的方式很多,但百姓最認同的還是仁慈。
仁慈的帝王總是能讓人安心。
現在這位大王只是一番話,一個動作,就讓這些百姓的心跑他那邊去了。
他攔住了騎兵,目光轉到了宗室人的身上,說道:“宗室是皇室血脈,是該優待,所以雞犬升天……可宗室多少人?”
眾人不語,但目光卻不善。
他們是宗室,沒有具體職務,沒有趙允弼趙允良那種家大業大的無奈,所以肆無忌憚。
他們想看這個年輕人的表演,然后再擊潰他。
但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趙曙,他們想和這位官家對話,換取對宗室長久支持的保證。
“憑什么?”有人憤怒的問道。
趙頊說道:“一千二百人!”
他的聲音很穩定,“宗室至今有職位在身的共計一千二百人!”
“這一千二百人中,三十歲以上者有一百一十三人,十五歲以上者三百零五人,十五歲以下者接近八百人……”
宗室的孩子到五歲就能申請賜名授官,正兒八經的開始吃皇糧了,每月該給的錢糧就得給,每次該給的賞賜也得給,四季衣裳也得給……
趙曙在后面微微低頭,說道:“去查!”
這個兒子竟然把宗室的情況查的一清二楚,讓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驚訝。
宗室中有人喊道:“皇室血脈繁衍生息,這不是好事嗎?”
“好事是好事。”
趙頊繼續說道:“十五歲以上者比三十歲以上者多了多少?十五歲以下者比十五歲以上者多了多少?再過十年,十五歲以下者會是多少?”
一百一十三,三百零五,八百……
就像是幾個臺階,一級比一級高,高得嚇人。
所有人先是迷茫,然后心中發涼。
“一代比一代多,多了好多……”
“嚇死人了,若是再過五十年,宗室怕是養不活了。”
“大王的目光竟然這般敏銳?”
“幸虧大王說了出來,不然咱們還以為這只是小事呢!”
這一刻所有人都在矚目著趙頊。
百姓們心中有些發慌,覺得這是個不得了的大問題。趙頊拿出了數據,一目了然讓大家明白了這個危機。
一旦宗室不加控制,無需五十年,最多二十年,大宋就會為了養宗室而財政崩潰。
包拯已經為了耗費過大的事兒來鬧過幾次了,言談間都是革新,恨不能馬上把官員和軍隊的規模給壓下去。
錢啊!
到處都要錢!
可這些錢是哪來的?不就是大伙兒交的賦稅嗎?
要是養不活了,會不會持續加稅?
趙頊的嘴角微微翹起,他知道百姓迷茫,沒有什么主見,唯一能讓他們主動支持的就是利益,和他們息息相關的利益。
沈安說過,“數據會說話”。今日趙頊就讓數據說話了。
一錘定音!
趙曙默然,陳忠珩急奔而來,近前低聲道:“官家,沒錯。”
他撇開雙腿,只覺得一股子熱氣在屁股后面升騰,燥熱難受。
這個兒子啊!
這一刻趙曙覺得這個兒子不一般。
我把他當做是孩子,可他卻不斷用行動來反駁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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