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沒嘗過被包拯噴口水的待遇,所以第一次就直接被噴懵了。
他喝令包拯出去,可包拯卻梗著脖子道:“雜學弄出了多少好東西?不管是神威弩還是金肥丹,哪一樣不是利國利民?這樣的沈安,這樣的雜學憑什么要被擠兌?憑什么?”
包拯目光梭巡,歐陽修低頭,再也沒了對噴的底氣。
“歐陽修你這是怕了嗎?害怕自己的詩詞文章被雜學比下去,所以你就怕了。”
包拯開啟了毒舌模式:“所以你就擠兌沈安,你如今可得意了?可舒坦了?午夜夢回時可是笑醒了……無能之輩,也只能這般蠅營狗茍方能做個美夢,呸!”
包拯爽了,可回頭一看,趙曙面色鐵青,身體顫抖;韓琦的眼中多了欽佩之色,看那模樣分明就是想和自己結為異性兄弟;曾公亮躲在韓琦的背后看不到神色,可歐陽修卻比較慘,身體搖搖晃晃的,嘴巴張開,大有一口老血吐出來的意思……
趙曙知道再不動手這事兒就麻煩了,稍后消息傳出去的話,汴梁城中頃刻間就會展開論戰……
反對雜學的和支持雜學的展開大論戰,然后自然分成了兩個陣營。
這日子沒法過了啊!
他喝道:“包拯跋扈……”
“陛下……”
就在趙曙準備收拾包拯的時候,外面來了個內侍,一臉驚惶的稟告道:“陛下,沈安打了親從官……正在闖進來呢!”
臥槽!
這是無法無天了啊!
趙曙的怒火馬上就轉移了方向,喝道:“拿了來!”
親從官相當于帝王的親兵,從未被人打過,今日算是開先河了。
稍后沈安來了,趙曙喝道:“為何動手?”
沈安一臉無辜的道:“那人挑釁,臣氣不過就動了他。”
“他說了什么?”
“他說……”
沈安的眉間多了黯然,“他說歐陽相公才學不凡,雜學給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這個有些過分了!
歐陽修茫然看著沈安,覺得這就是無妄之災。
沈安繼續說道:“臣覺著這等事沒必要和那人計較,可他卻喋喋不休的說什么臣遲早有一日會身敗名裂……陛下,這等惡毒的詛咒……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曾公亮捂著額頭,心想這是哪個蠢貨去試探沈安。
這毫無疑問就是試探,大抵想當眾讓沈安吃癟,可沈安卻突然暴起,出乎預料的暴打了那人一頓。
趙曙的面色依舊不變,說道:“跋扈!”
沈安老實的認錯:“是,臣跋扈。”
毆打親從官是很跋扈,怎么處置沈安讓趙曙有些頭痛。
曾公亮在看著趙曙,韓琦在看著歐陽修,眼中有威脅之色。
只有包拯,老包雄赳赳氣昂昂的站在那里,說道:“陛下若以為臣跋扈,那臣這就辭官回家含飴弄孫去。”
老包啊老包,你怎么就那么猛呢?
這等時候不該是低眉順眼學沈安裝老實,讓官家從輕發落嗎?
“包公,包綬還小啊!”
沈安一臉的糾結,韓琦忍不住就笑了。
包綬還是個小屁孩,你包拯想含飴弄孫的話還得等十幾年。
包拯瞪了他一眼,說道:“住口!”
老包要準備硬扛了。
沈安心中溫暖,微笑道:“陛下,棉花好像要收了。”
趙曙剛想發飆,聞言就被梗住了。
“咳咳咳……”
陳忠珩看了沈安一眼,趕緊過去伺候。
趙曙咳的有些撕心裂肺的意思,韓琦憂心忡忡的問道:“陛下可是身體不適嗎?”
這個官家雖然尖銳了些,可好歹不是無能之輩,最適合目前的局勢。
趙曙喝了一口茶水,吁氣道:“早飯吃湯餅被麻到了。”
沈安一臉正色的道:“陛下,花椒要少放些,臣給了大王不少辣醬,里面事先就調好了麻辣味,您直接弄在湯餅里,一嗅胃口就開,一吃渾身發熱,舒坦啊!”
趙曙的咽喉不禁上下動了動。
“花椒用好了能提香提鮮,用不好把人的舌頭和咽喉都麻痹了,哪還有什么鮮美?”
沈安很是不滿的道:“陛下,這是糊弄,宮中的廚子該整治幾個了。”
趙曙不禁點點頭,覺得自己就是太寬容了,導致伙食每況愈下。
是該整治一番才行啊!
他隨口道:“如此諸卿就各自去吧。”
宰輔們都沒動,有些傻眼的看著趙曙。
韓琦糾結的道:“陛下……這還有事呢。”
“何事……哦哦哦!”
趙曙的臉紅了,然后板著臉道:“那個跋扈……不,棉花種了多少了?皇城司為何沒有來報?叫張八年來。”
張八年急匆匆的來了,趙曙怒道:“棉花要采摘了,你竟然不知嗎?”
張八年冷冷的道:“陛下,臣問過沈家莊的人了,要五日后才能采摘。”
趙曙惡狠狠瞪著沈安,知道被這小子給忽悠了。
什么棉花就要采摘了,這小子分明就是轉移話題,想把對包拯的懲罰給抵消了。
“你先是用毆打親從官來讓朕忽視了包拯的跋扈,隨后又用棉花采摘來轉移話題,本事不小……”
這話里有怒氣,沈安從容的道:“陛下,那棉花……很暖和,做成被子和衣裳,就是御寒的利器。”
去年產出的棉花大多被沈安和趙禎給瓜分了,趙禎的做成棉被和床墊,據說一個冬天暖和的不行,讓他贊不絕口。
趙禎駕崩后,那些棉被自然就被處置了,也不知道便宜了誰,但不會是新帝趙曙。
所以沒有體驗過棉花威力的趙曙有些意動了。
他淡淡的道:“朕知曉你是在圍魏救趙,且罷,若是棉花好,朕就不計較,若是不好……韓卿你那是什么眼神?”
韓琦的眼神很憂郁,他覺得官家又被沈安給忽悠了。
“陛下,那棉花真是好東西。”
沈安偷偷藏了不少棉花,除去自家用的,還給包拯弄了一床被子,舒坦了一個冬天。
趙曙一看是包拯,就冷著臉道:“五日后就去。”
五天后要是不好……
隨后就散了,沈安扶著包拯出去,低聲道;“此事您別管。”
包拯怒道:“他們合起來欺負你,老夫如何能不管?那些不要臉的東西,只會在背后捅刀子,老夫不管……你遲早會被他們捅死!”
他掙脫沈安的攙扶,回身道:“沖著沈安去算是什么本事?一輩子的蠅營狗茍就用在一個年輕人的身上要不要臉?老夫就在這,誰若是要弄那些手段只管沖著老夫來。老夫活了六十多,夠了!”
“包公!”
邊上的內侍們都在看著這邊,沈安想拉他,卻被甩開了。
這一刻包拯面沉如水,被曬黑的臉上全是憤怒。
就像是一頭憤怒的老獅子!
趙曙出現在了殿外,內侍們躬身行禮,可這邊卻在沉默著。
無聲的沉默被歐陽修打破了,他拱手,苦澀的道:“道不同……老夫錯了。”
歐陽修竟然低頭了?
別的事歐陽修很容易妥協,但在文章詩詞上他卻很執拗。當年為了弄垮太學體,他在主持科舉考試中毅然廢黜了那些使用太學體的考生,引發了轟動。
這樣的一個人竟然低頭了嗎?
趙曙目光復雜的看著。
內侍們偷偷偏頭看著。
他們都看向了須發飄飄的包拯。
沈安微微低頭站在邊上,覺得盛夏的陽光很溫暖。
蘇晏也覺得很溫暖。
他接到了最新的任命,所以等沈安扶著包拯來了三司后,就躬身道:“多謝包相栽培。”
包拯微笑道:“老夫才回京,你這是……要去哪?”
沈安說道:“他要去杭州。”
蘇晏抬頭道:“是,下官準備去杭州市舶司,任職判官一職。”
包拯欣慰的道:“你很不錯,勤奮而且還聰慧。去了杭州……罷了,市舶司那邊安北是行家,你只管請教就是了。”
沈安把他送進值房,再出來時就和蘇晏一起回去。
“你的任職算是個陰差陽錯,韓琦在其中使了力。”
“去了杭州別管其它,抓住市舶司,盯住那些商人,特別是大食商人,這些人狡黠,要看好他們。”
“還有就是要小心些,市舶司那等地方錢財太多,要小心其他人聯手坑你,還得小心……”
沈安回身,就看到蘇晏淚流滿面的站在原地。
“這是……”
蘇晏跪地道:“學生領命。”
他的父親是個苦力,只能從生活上給他溫暖,可沈安卻從精神上給了他無數……
蘇晏去了杭州,而蘇軾卻依舊在浪。
五日后,棉花采摘。
趙曙興致勃勃的帶著家小,加上宰輔們一起去了城外的一個大莊子。
棉花一株株的排列有序,一朵朵棉花掛在上面,看著就像是……
這是趙淺予成為公主之后第一次出宮,她看著那些棉花,歡喜的道:“娘,像是云彩。”
高滔滔也很久沒出來了,很是興奮。她摸著一朵棉花,笑道:“摸著就覺得舒服,若是做成被子,或是織成布,官家,可是寶貝呢!”
趙曙點點頭,邊上的沈安不失時機的拿了一塊棉布遞過來給他看。
“結實!”
趙曙用力的拉扯著棉布,欣喜的道:“杜甫有云,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今日大宋有此棉花,可當千萬廣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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