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頭顱的尸骸很丑陋,也很讓人驚怖,可李諒祚卻漠然視之。
“宋軍用劣勢人數擊敗了你們?”
“是。”
“為何?”
潰兵難為情的道:“敵軍是那個……沈安,是他統軍。”
“沈安。”李諒祚想起了這個人,“府州就是他慫恿了折繼祖嗎?”
“是。”一個文官說道:“折繼祖本不敢出擊,可沈安慫恿了他,于是……后續是我們失敗了。”
李諒祚點點頭,面色漸漸發紅,“朕嗅到了味道,讓人興奮的味道。”
他還年輕,熱血依舊還在。
“讓我們出擊,去城下耀武!”
有人高喊道:“陛下有令,城下耀武……”
宋軍定然早就縮回了城里,那么下面就該輪到咱們耀武揚威了。
牛角號長鳴,數萬騎兵出發的馬蹄聲充斥在天地間。
“陛下,敵軍遠遁!”
“陛下,發現敵軍斥候!”
消息不斷傳來,李諒祚看著身邊那些權貴將領,心中冷笑著。
這些人被他裹挾出來征伐,大多開始都不愿意,可等進了宋境之后,每個人的眼中都多了貪婪,恨不能把看到的一切都打包帶回去。
“陛下,耀武之后就是劫掠了吧?”
有人在問,問的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
李諒祚的眼中多了陰霾,他不喜歡這種氛圍,那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個賊頭子,而不是個帝王。
可現實逼人,他只能微微點頭,于是權貴們歡欣鼓舞,紛紛喊話,讓自己的人加把勁,把宋人嚇趴下。
“陛下,宋人在城外列陣!”
正在想著怎么去劫掠的西夏君臣愣住了,有人問道:“看錯了吧?宋人何時敢和咱們在野外交戰?”
敢是敢的,可多半是慘敗。說不敢只是表示輕蔑而已。
斥候詛咒發誓了半晌,喜悅漸漸彌漫開來。
“陛下,動手吧,擊敗了宋人,咱們還能攻下涇原,弄不好鳳翔府也會成為咱們的收獲。”
李諒祚覺得后腰那里有些微顫,興奮漸漸的涌了上來。
他目光所及之處,看到的全是貪婪,于是他微微點頭,“去吧,擊敗他們!”
“出擊!”
“出擊!”
無數歡呼聲中,西夏人傾巢出擊。
李諒祚看著這個氣勢,不禁嘆道:“這便是朕的無敵大軍!”
他被護在中軍跟隨出發,當能看到原州城時,也看到了宋軍的大陣。
“包相,敵軍來了,可要按照陣圖列陣嗎?”
吳康的身體在微顫,興奮和緊張同時存在。
包拯看向沈安,現在他就相信沈安。
“不必了。”
沈安說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抱殘守缺只會落后挨打。李諒祚來了,必然要尋求決戰的機會,如今咱們給了他這個機會,他會不會上?”
“肯定!西夏人做夢都想擊潰我陜西路的精銳,隨后就能橫行。”
“那就給他個頭破血流。”
沈安斷然道:“長槍在前,刀斧手在后,神威弩壓陣,騎兵待命,包相以為如何?”
包拯點頭道:“你和西夏人交過手,老夫聽你的。”
吳康有些沮喪,雖然他和西夏人交過手,可卻是零星小沖突,大規模的戰斗他沒有組織過,所以包拯忽視他無人能質疑。
大宋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將星凋零,在狄青去后就再也沒有能獨當一面的名將了。
沈安的出現就是一個契機。趙禎懊惱當年放縱那些人逼死了狄青,所以才一次次給了沈安機會。
而趙曙登基后,在武將方面并無心腹,所以他必須要倚重沈安,這次把沈安派來西北就是鍛煉。
包拯深知這些,知道自己只是來掌總的,所以才放了手。
“來了!”
這個聲音有些顫抖,在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中,中軍的文武官員們面色嚴峻。
這一戰能不能扛住?
“列陣!”
在鐵絲網被發明出來之前,阻攔騎兵的最佳方式就是挖壕溝,但挖壕溝太費勁,而且有避戰的嫌疑,所以長槍就成了最佳選擇。
長槍手披著厚重的甲衣在第一排列陣,而后就是同樣穿著厚甲的刀斧手。
他們的甲衣覆蓋全身,重的……怎么說呢,沈安在路上試過一次,穿上步卒的重甲之后,他覺得舉步維艱。
這等重甲保護力超強,但花費卻不少,這個世界也只有大宋才能奢侈的裝備得起。
咱就是有錢啊!
怎地,不服氣?那就來試試!
“是李諒祚!”
包拯通過望遠鏡已經看到了被簇擁而來的李諒祚,他拍拍沈安的肩膀說道:“大膽些,若是需要,只管招呼一聲,老夫帶人去殺敵。”
沈安笑道:“不會的。”
他看了蔣佩一眼,微微頷首,然后策馬前行,身后緊緊地跟著邙山軍。
蔣佩有些尷尬,他想起了自己被包拯套話答應要上陣,可現在敵軍鋪天蓋地而來,某怎么上陣?
陳公弼表情嚴肅的看著遠方的敵騎,說道:“這是關鍵時刻,蘇軾,你的眼神好,說說有多少人?蘇軾……”
他回身一看,蘇軾已經不見了,一個官員說道:“知府,蘇判官前面去了。”
蘇軾悄然從側面繞了過去,然后跟在了沈安身后。
前方的敵騎在加速!
“敵軍要沖陣了!”
有人忍不住尖叫起來,沈安罵道:“沖尼瑪!那么遠他們怎么沖陣?沖到前面馬力都沒了,還怎么廝殺?”
邊上的將士們聽到這話,看向沈安的目光中就多了那種自己人的味道。
沙場容不得菜鳥來指揮,那會害人害己。
遠處的敵騎轟然而來,不安的大多是沒經歷過戰陣的將士。
“這是恐嚇,穩住!”
這些不需要沈安去做,下面的各級將領就會安撫軍心。
蘇軾沒有害怕,反而覺得有些興奮。
“安北,此戰兇險,可你為何一定要在城外決戰?城內也能牽制敵軍啊!”
“總得要在野外贏一次才好。”
沈安一邊用望遠鏡觀察著敵軍的動向,一邊說道:“西夏人對大宋是屢戰屢勝,他們得意了,驕狂了,心中自信滿滿,這樣的對手能爆發出更強大的實力,這便是自信加成。而大宋與之相反,屢戰屢敗,士氣全無,所以需要一次勝利來給他們提振士氣。”
就如同是后世的某支隊,遇到某些對手從未勝過,以至于見到那個對手就腳軟,急需用一場大勝來鼓舞士氣。
蘇軾訝然道:“你竟然是想用一場勝利來打擊西夏人的士氣,同時提振大宋的士氣……可能勝嗎?”
他在鳳翔府為官的時日不短,也聽到了不少和西夏交戰的軼事,總結下來就是西夏人兇悍,大宋不是對手。
“連你也是這般想的,那某的思路一點都沒錯,大宋確實是需要一次勝利。”
沈安丟下這句話,就全神貫注的看著前方。
敵騎在疾馳一陣之后就減速了,甚至停了下來。
沈安冷笑道:“某就知道你這是恐嚇,有本事繼續來啊!別積蓄馬力。”
李諒祚也到了前線,他觀察了一下宋軍的軍勢,就說道:“可能擊破?”
“能!”
“陛下放心,最多三輪攻勢,臣保證擊敗宋人。”
“宋人竟然有城不守,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今日一戰若是大勝,全軍重賞!”
李諒祚不喜歡用這種獎賞的方式來激發士氣,可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他對身邊的心腹說道:“那些人在窺視皇權,他們聯手抱團想逼宮,可朕不會讓他們如愿。此次若是能擊潰宋軍,那么朕的威望會大增,可以借此除掉幾個威脅最大的蠢貨……注意,讓他們的人也加入前面的進攻之中,明白嗎?”
“是,臣明白。”
李諒祚微微一笑,稚嫩的臉上多了些殘忍之意,“別怪朕,那是他們逼的,出擊吧。”
“陛下有令,擊潰宋軍,全軍重賞!出擊!出擊!”
牛角號吹響,令旗不斷搖動,傳令兵在不斷來回下令……
戰馬不安的打著響鼻,被主人催促著進入攻擊陣列,然后沉默等待。
對面的宋軍大陣也在沉默著,五萬步卒當先,他們將會承接西夏人的沖擊,若是不能,騎兵就得提早上陣,用自己的機動力攔截敵軍。
一個西夏將領策馬到了攻擊陣列的最前方,他拔刀回身,戰馬人立而起,長嘶著。
“殺光宋人!”
馬蹄落下的同時,長刀虛砍。
所有人都拔出長刀呼喊道:“殺光宋人!”
天空中的幾只大鳥被這巨大的喊聲給嚇住了,振翅遠遁,然后萬里無云。
就在這純凈的讓人心醉的天空下,西夏人開始突擊。
“殺光宋人!”
宋軍的陣列紋絲不動,沈安在馬背上看著。
“待詔,敵軍第一次……兩萬人!”
瞭望哨的喊聲撕心裂肺,蘇軾不禁急促的吸了一口氣,覺得心跳開始加速。
沈安面對過兩萬交趾精銳的沖擊,所以他依舊鎮定。
“李諒祚挺看得起某的,第一波就來了兩萬人,讓神威弩準備,老子今日要讓李諒祚嘗嘗當世最大的弩陣是什么滋味!”
“待詔有令,弩陣準備……”
無數人取出了背負在背上的神威弩,合在一起竟然發出了嘭的一聲。
拉開弓弦,然后把弩箭放在槽子里,剩下的就交給將領。
一萬余人的弩陣,密密麻麻,無邊無沿。
每一排弩手之間都拉開了距離,保證有上弓弦的空間,這樣弩陣就被拉的更大了。
弩手在沉默著。
“五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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