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廝殺短促,但卻慘烈。
以往大家都在想著戰陣廝殺是什么樣的,今日算是見到了。
包拯回身道:“大宋的百姓即將面臨西夏人的威脅,你等還在為了他們感嘆,那何不去投奔李諒祚,想來高官得做,名利雙收,和當年的張元等人一般,名垂青史。”
張元是漢人,當年投奔李元昊,好水川之戰韓琦就是敗在了他的手中,算是個大漢奸。至于什么名垂青史是不可能的,遺臭萬年倒是肯定了。
那十余人尷尬的臉紅,剛生出的詩興蕩然無存。
一陣風吹來,沈安身上的血腥味被吹的到處都是。
“嘔!”
“腥臭難聞啊!”
有幾個文官咽喉涌動著,干嘔了幾下。
他們回想起先前沈安斬殺那個西夏人的隨意,不禁心中驚駭。
這便是被稱為異類的沈安嗎?
文官領軍多見,但親自上陣殺敵的沒有。哪怕到了最后關頭,那些文官們依舊在想著怎么統御武人,用自己的聰慧去指揮他們獲得勝利。
有人忍不住問道:“待詔,上陣殺敵……不怕嗎?”
誰都喜歡金戈鐵馬的沖殺,但這很危險,所以大伙兒還是吟詩作詞吧,把這些豪情都丟在里面,流芳千古。
沈安說道:“怕是肯定會怕,可當你看到異族肆虐大宋時,你就無法置身事外。”
大宋不乏聰明人,他們知道大宋的危機遲早會全部爆發出來,到時候埋葬了大家。
在這樣的危機之下,他們選擇的是裝傻。
我在世時危機不會全面爆發就夠了,至于子孫……我死之后,什么都看不到,眼不見為凈。
眾人點頭,這才覺得沈安不是異類,也是會害怕的文官。
“可某的性子比較古怪,會溺愛孩子……”
那邊在打掃戰場,沈安趁機得了清閑,于是就給這些依舊在奢望長久和平的人上課:“某擔心自己死了之后,孩子會面臨北邊敵人的虐殺。即便活著,也會淪為奴隸,從此身處黑暗之中……”
幾十年后,汴梁淪陷,無數漢人淪為奴隸。再過一百多年,神州陸沉,漢人成為下等人。
“那某會死不瞑目。”
沈安點點頭,包拯說道:“走,進城。”
沈安單手輕輕的扶著他,一行人進了府城。
那些官員站在城外,有人說道:“北邊敵人的虐殺,待詔說的是遼人嗎?”
“不會吧,宋遼都多年和平了,哪會再起殺戮?”
有人反駁道:“當年前漢前唐時也是如此,異族何時不在覬覦著中原?咱們漢人勤勞,總是能創造出許多財富,他們看著眼饞,看著心慌,就會搶奪,殺戮,哪一次不是如此?”
眾人一想可不是這樣嗎,從秦漢開始,每一次中原板蕩都能看到異族的身影。不禁就愣住了。
“遼人兇狠,西夏也兇狠,大宋奈何?”
大宋打不過遼人,也打不過西夏人,所以大家都很沮喪。
“西夏兇狠,可剛才他們卻敗了。”
一個文官眼中多了神彩,說道:“以前大家總是說武人無能,可待詔為何能帶著他們戰勝西夏人?”
“是啊!”
“待詔還是文官。”
“韓相……”
一個官員放低了聲音說道:“韓相當年……”
老韓當年可是敗了啊!
“韓相沖陣了嗎?”
眾人想起了先前的廝殺,不禁悠然神往。
“沈安率軍廝殺,自己當先沖陣,難道這才是文官統軍的法子?”
“沒錯!”
一個文官憧憬的道:“待詔都能殺敵,我等為何不能?只要文官也能殺敵,咱們怕什么?想想漢唐時,那些文人文官都仗劍行天下,路見不平拔劍相向。出了國境,更是能率軍殺敵……”
文官踱步越來越急,神色興奮:“大宋的文人和文官若都是這般,諸位,可怕遼人嗎?可怕西夏人嗎?”
眾人想想那個場景,不禁就癡了。
“人人仗劍而行,昂首挺胸。聞戰而喜,單騎出關覓功名……以軍功封爵,這才是男兒所為。”
“若是這般,異族怕是要瑟瑟發抖了!”
一個軍士在邊上警戒,聽到這些話,不禁就說道:“若是這般,這個大宋就還有希望。”
一種興奮的情緒莫名的在城外激蕩著。
包拯在駐地接見了當地官員,隨后就是一番情況介紹。
沈安去洗澡,黃春就充當解說員:“包相,三百余人的游騎出沒,隨后定然有大股敵騎。”
包拯看著地圖問道:“他們來此為何?”
黃春說道:“他們深入鳳翔府,一是打探大宋軍力,二是看看是否有防備,若是無防備,西夏人怕是敢直接突襲。”
包拯點頭:“上次李諒祚突襲秦州,幸而……那個誰?”
這地方沒蘇軾說話的余地,所以他在后面裝小透明,聞言就踮腳舉手道:“包相,下官蘇軾。”
大佬,我在這啊!
包拯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老夫知道是你。”
蘇軾出糗了,悻悻的腳跟落地。
“軍中之事老夫懂的不多,但老夫深知李諒祚每一次出擊都會傾盡全力,因為他需要勝利,所以……”
包拯說道:“全力戒備。另外,官家已經下旨,令折繼祖和種諤率騎兵增援,若是李諒祚來了,好歹要讓他灰頭土臉才是,否則老夫無顏回京。不過在此之前,老夫會讓你等無顏為官,所以都打起精神來。”
老夫倒霉之前會讓你們丟官!
老包的警告很無恥,但卻很有用。
沈安洗澡出來了,包拯問道:“先前為何要裹挾敵軍而來?”
眾人也有些不解。
沈安說道:“大宋和異族之間的戰事時有發生,可文官有幾人見識過戰陣廝殺?誰見識過西夏人的實力?下官想著趁此機會,干脆就讓大家看看。否則他們到不了這里。”
這話里帶著強烈的自信,若是此戰之前,這些人肯定會說沈安吹牛,可現在卻是欽佩。
包拯目光掃過眾人,問道:“諸位有何看法?”
戰前要統一認識,老包的問話很是及時。
吳康說道:“包相,下官以為西夏人兇悍,不過并非不可勝,只要指揮得當,將士用命,下官擔保此戰必勝。”
這話太過高屋建瓴,沒有營養,老包直接忽視了。
蔣佩表態道:“大戰一起,補給才是重中之重,下官將會傾盡全力,陜西路將會傾盡全力。”
這個表態很給力,包拯贊道:“好,回頭老夫一一稟告給陛下。”
他突然問沈安:“殺人的感覺如何?”
這個問題很讓人頭痛,沈安下意識的道:“第一次心悸,嘔吐,事后有一陣子會很難受。不過第二次就好多了,到了第三次,幾乎察覺不到難受。”
包拯起身道:“既然如此,老夫尋機也看看能否殺敵。”
眾人都有些心慌,蔣佩堆笑道:“包相,下官去就成了,您……您在后面指揮即可。”
包拯六十多了,上陣殺敵……這多半是去送人頭。
包拯認真的看著他,說道:“這是你說的,老夫記住了。”
蔣佩呆立原地,包拯說道:“老夫累了,沈安,幫老夫送客。”
六十多歲的包拯跟隨大軍一起行動,能堅持到這里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沈安笑瞇瞇的把蔣佩等人送到大門處,蔣佩這才苦笑道:“人人都說你沈待詔以文官之身沖陣殺敵是異類,老夫卻不是這么認為,此次若是有機會,老夫也會學學曾相,好歹讓長劍見血才是。”
沈安笑道:“定然會讓漕節如意。”
蔣佩搖頭道:“老夫說是手無縛雞之力倒是不至于,可卻是頭一遭準備殺人,包相此舉是為了你,老夫……老夫當年仕途艱難,卻無一人扶持,沈待詔,包相對你如此,讓人羨煞啊!”
沈安點頭道:“是,下官有數。”
他以文官行武事,引得外界議論紛紛,文官文人們視他為異類,長此以往可不是好事。
包拯用話套住了蔣佩,若是后續有機會,蔣佩定然要持劍上陣。當然,做個樣子即可。可事后卻會引發不少議論。
從曾公亮殺敵到蔣佩上陣,誰還敢說文官殺敵是異類?
包拯的用心良苦,連蔣佩都看出來了。
隨后的兩天,斥候密集被派出去。
蔣佩帶著陜西路文武官員不斷在協調物資人員,各地步卒云集鳳翔府,每日操練的聲音讓人難以入眠。
沈安去看過幾次操練,回來包拯就問他本地軍士如何,沈安回答說不錯,至少看著比京城的步卒多了些野性。
宋軍漸漸恢復了精力,沈安剛想建言來幾次合練時,斥候送來了消息。
“發現敵軍。”
斥候的臉上全是驚惶,包拯喝問道:“多少人?”
斥候吸吸鼻子,帶著哭腔說道:“四五萬。”
吳康沉聲道:“包相,李諒祚來了。”
包拯點頭,見斥候難過,就問道:“你哭什么?”
斥候哽咽道:“發現敵軍后,為了獲知敵軍人數,我等冒險靠近,隨后被追殺,小人的兄長……戰歿了。”
包拯的身體一僵,邊上有文官喝道:“當著包相的面說這個做什么?出去!”
斥候身體一顫,就準備請罪,可包拯卻走了過來,站在他的身前,嚴肅的道:“你的兄長是勇士,他的功勞……老夫會報上去。”
斥候激動的渾身發抖,含淚道:“小人的哥哥在天之靈定然會歡喜。”
武人需要鼓勵,需要肯定,這樣他們才會悍不畏死。
包拯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此人不能出戰了,但要記功。”
斥候急道:“包相,小人還能出戰!”
沈安說道:“包相是憐你兄長戰歿,想給你家留條根。”
斥候沒想到高高在上的宰輔竟然這般思慮周全,不禁跪地大哭。
“多謝包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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