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沈家每日采買不斷。
陳洛牽著牛車進來,車上坐著曾二梅,還有許多年貨。
年貨這個詞只在沈家出現,但深得大家的喜歡。
大車上有幾只宰殺好的羊,還有些活的家禽。
“哥哥!”
果果看到了干果,還有糖,頓時就移不開眼睛了。
九歲的孩子正是貪吃的時候,沈安干咳一聲,正在點數的楊卓雪抬頭道:“官人,這些干果怎么弄?”
別人家買干果都是一點點的買,沈家是大包大包的買,看架勢是準備拿來當主食。
“各家都給些。”
干果在任何時候都不便宜,所以下人們都歡喜不已。
“多謝郎君。”
每家一大包干果,莊老實給他們分了,自己最后拿了一袋,打開看了看,笑道:“這東西下酒最好,特別是晚上,在爐子邊坐著,一邊吃著,一邊喝著,那滋味,神仙都不換。”
曾二梅開始整治菜了,因為大菜多,所以需要人幫手。
陳洛自然不肯讓旁人來插手,可他還得看家護院,于是就把看似最沒威脅的聞小種給抓了來。
聞小種很老實的在解剖羊。
“脊骨單獨剔出來,郎君說要熬湯。”
曾二梅在炸東西。
大宋以前最好吃的菜就是油炸的,各種炸。
比如說把豬板油裹著各種東西炸,換做是后世的人,見到這種‘美食’大抵會敬而遠之,覺得太油膩。
可現在的人就喜歡油膩。
沈家本來不會這樣,但沈安一個人說了不算,家中兩個女人都擁有一個符合時代要求的胃口。
油炸的味道很香,可聞小種不饞這個,他只是覺得這香氣里有家的味道。
曾二梅一邊撈著油鍋里的東西,不時回頭看看,見聞小種很快就把一頭羊給剖開了,就贊道:“你這個不錯,可會做飯?”
聞小種搖頭,這一刻他忘卻了自己曾經開過酒肆。
曾二梅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飯碗不會受到威脅。
于是她就對聞小種好了些,讓他吃了幾個炸丸子。
“二梅……”
外面有人在低聲招呼,聞小種抬頭,就見果果鬼鬼祟祟的扒在門邊,大眼睛就盯住了那一盆丸子上。
曾二梅回頭道:“小娘子,奴可不敢給你吃,不然郎君會發火。”
沈安覺得腸胃應當從小時候開始調理,如此等大了就能胡吃海喝了,所以對果果的飲食很重視。
果果的大眼睛里馬上就裝滿了失望,可曾二梅卻很堅定的搖頭。
“哎!”
果果知道自己偷吃的路被哥哥堵死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吃飯時多吃些。
她轉身出去,剛轉過彎,身后有人低聲道:“小娘子。”
果果回身。身后的聞小種手中多了一張油紙,油紙上有幾個還在冒熱氣的丸子。
果果抬頭看著他,眼神有些迷惑。
聞小種笑道:“這是小人剛拿的。”
果果的眼中有些歡喜,但卻嘆氣道:“不能偷拿東西,這不好。你還年輕,不許學壞……”
見聞小種發呆,果果覺得這人很可憐,就勸道:“你好好的做事,我會和哥哥說,讓你每天都有肉吃。”
這是來自于九歲孩子的說教,但她很認真,很誠懇。
聞小種只覺得心底涌出了一股暖流,就像是找到了某種歸屬般的溫暖和自在。他蹲下去,低聲道:“好。”
果果覺得自己挽救了一個人,于是成就感滿滿的去找哥哥。
沈安正在和楊卓雪一起準備禮單。
“這個……包公家的給些實在的,不過包綬的東西少給,那小子,上次來家里把花花弄的夠嗆……”
“蘇家就幾口人,吃的肯定不差,要不就送些好酒?”
這是楊卓雪第一次以當家主母的身份準備禮單,所以有些生疏。
沈安看了一眼,斟酌了一下用詞:“蘇家……目前蘇轍在家里歇著,蘇洵一人養活全家人不易……”
楊卓雪馬上就醒悟了,說道:“那要不也是送些實在的東西吧。不過聽聞他們喜歡喝酒,好酒也送幾壇,這樣他們回禮也不必花費多少。”
沈安點頭,贊道:“如此最好。”
楊卓雪被鼓勵了一下,剩下的那些禮單都大膽的說了。沈安或是贊同,或是婉轉的提出意見。
“哥哥。”
果果沖進來,第一件事就是吃干果。
桌子上有小木槌,她拿起核桃就敲打。
沈安看著,和楊卓雪相對一笑。
漸漸的,家的味道就出來了。
“安北兄!”
折克行總算是回來了。
他拎著個大壇子進來,見楊卓雪也在書房,就放下壇子拱手道:“見過嫂子。”
楊卓雪笑道:“軍中可是休假了嗎?”
折克行搖頭道“是換著來,小弟輪到了這幾日。”
果果吸吸鼻子,問道:“折哥哥,壇子里是啥?”
折克行把壇子一傾斜,沈安笑道:“去哪弄的野味?”
里面裝滿了宰殺好的野味,一壇子得有五六十斤。
“小弟出去了一趟。”
這貨絲毫沒有冬季殺生的愧疚感,反手摸出了幾根漂亮的羽毛遞給果果。
“漂亮。”
小女孩最喜歡這些色彩艷麗的東西,果果把核桃吃了,就要拿去裝飾自己的房間。
沈安和折克行出了書房,一路去了前院。
“禁軍中如何?”
“還好,萬勝軍尤其好,軍律森嚴,只是其它軍中聽聞有人聚眾飲酒,晚上大喊大叫。”
“大喊大叫?”
沈安一怔,這時有人敲門,開門后,進來的竟然是個胖子。
“找誰?”
莊老實見來人帶著斗笠還低頭,就警惕的退后一步。
來人抬頭看了一眼,見到沈安后就說道:“安北。”
“郡王?”
來人摘下斗笠,臉上雖然用東西弄黑了些,可卻能認出是趙允讓。
沈安沒想到馬上過年了,他竟然會喬裝來家里。可隨即他心中就是一緊,回身看了一眼。
聞小種轉身疾沖,當沖到正堂前時身體躍起。
他的腳在墻壁上飛快的蹬踏了幾下,身體飛速上升,就在勢盡時雙手已經抓住了上面木梁,一個翻身就上了屋頂。
聞小種在屋頂快速轉身觀察四周,然后說道:“郎君,沒人。”
沈安點點頭,說道:“郡王,書房請。”
趙允讓點點頭,看了屋頂上的聞小種一眼,說道:“這個年輕人不錯,哪弄來的?給你一百貫把他送給老夫。”
沈安知道他是說笑話,就笑了笑:“郡王說笑了。”
趙允讓負手緩行,見花花在前面盯著自己,就招招手,可花花哪里會理他,轉身就走了。
“這些時日不少人說老夫以后就要作威作福了,別說是要你個護院,就算是搶了你的暗香,你可敢不給嗎?”
“給。”
“還有人說老夫以后要進宮垂簾……”
老趙看樣子很憤怒:“老夫是男人,不是女人。什么垂簾?女人才垂簾。”
進了書房,趙允讓的氣息就變了,有些狂暴。
“官家病倒了你可知道?”
“什么?”沈安真的不知道。
“消息不靈通,在許多時候會要了你的命。”
趙允讓不滿的嘀咕了一通,然后說道:“消息確鑿,官家已經躺下了,御醫說此次大概會很久。”
這個皇宮怎么四處漏風呢?
沈安不禁為趙禎感到了悲哀。
帝王一言九鼎,可他就控制不住別人從宮中弄消息,甚至是安插人手。
“此次老夫覺著……少說要病兩個月。”
趙允讓提及自己的這位堂弟并沒有什么好感,“他習慣了草木皆,此次竟然躺下這么久,可見是真的起不來了。老夫在想十三郎,還有仲鍼,可只敢想,不敢……憋屈吧?”
“不憋屈。”
沈安覺得自己就是個混蛋:“血脈割不斷。”
“對,那是老夫的血脈。”
趙允讓嘆道:“他讓十三郎再次進宮,老夫想著恩怨就一筆勾銷,所以來提醒你,別忘記了你喝過的那杯酒。”
“忘不了。”
那杯托孤的酒沈安喝了,那么就得干事。
趙允弼吸吸鼻子,“老夫餓了。”
好吧,這位還真是不客氣。
“弄些丸子和鹵菜來,還有酒。”
沈安陪他在書房喝了個半醉,然后叫人套車把他送回去。
“不,老夫要走回去,不能連累你。”
沈安當然不同意,“郡王,這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您來我家就是走動喝酒,怕什么?”
“不不不!老夫這就走了。”
沈家的大門斜對面,兩個蹲在那里裝乞丐的男子在看著這一幕,都已經快看不下去了。
大佬,你早就暴露了好不好?
那千篇一律的偽裝,從郡王府的后門鬼鬼祟祟出門的猥瑣身影,都已經深深地出賣了你。
趙允讓的斗笠都掉在了胸前,滿面紅光的推開沈安,然后打個酒嗝,說道:“送禮記得多送些好酒好菜。”
他雙手都拎著食盒,里面不是鹵菜就是醬料,回家趙允讓可以吃好幾頓。
沈安讓陳洛去送他,然后看了對面的兩個乞丐一眼,說道:“這天氣在外面蹲著夠嗆,給他們各自來一碗熱乎乎的湯餅,羊肉也多給些,再來些酒。”
兩個密諜尷尬的不知道是該拒絕還是感謝。
沈安嘆道:“這里沒什么事,換著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