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的面色潮紅,氣息咻咻,這在沈安看來就是內里出了問題,至少是上火。
可他是怎么上的火?
最近朝中也沒什么讓他惱火的地方,他這是怎么了?
沈安一路琢磨著,出了皇城后,蘇洵父子就迎了過來。
“安北,那蘇判官是誰?”
蘇洵有些忐忑,剛才在外面等候時,他和蘇轍分析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敢確定。
邊上有幾個官吏在等候通稟,看他們目視這邊,并竊竊私語的模樣,分明就是在取笑。
沈安正色道:“恭喜蘇公。”
“什么?”
蘇洵眨眨眼睛,問道:“恭喜老夫?”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面上充血,看著頗為紅潤。
沈安笑道:“李諒祚偷襲秦州,蘇軾識破敵軍的行藏,被擒后臨危不懼,眾目睽睽之下手刃敵軍一人,從容進城……秦州賴他而轉危為安……”
“我的兒……”
蘇洵的身體開始顫抖,老淚縱橫的道:“你的娘去了,為父就擔心你們兄弟走錯路……如今你立下大功……為父也就放心了。”
從謠言爆出來之后,蘇洵的壓力非常大。可他還得去編書,回到家中后還得面帶笑容的瞞著蘇轍……
對蘇軾的擔憂讓他幾欲崩潰,剛才的忐忑更是催化劑,讓他的情緒一下就爆炸了。
沈安這幾日也了解了一下,蘇洵這人……怎么說呢?這人有些護崽,王安石攔了蘇轍一次就被他恨之入骨,被罵為小人。
而蘇轍……
不得不說,龍生九子當真都不同。
和蘇軾的豁達大氣相比,蘇轍更像是蘇洵的復制品。
蘇洵年輕時大抵也是個憤青,脾氣焦躁,直至二十多歲才開始認真讀書。而且他不讀死書,有機會就出外游學,把子女丟給妻子程氏教導。
其后他的人生道路便順暢了,不但讀書有成,而且還認識了不少貴人。等他攜子入京時,幾篇文章引得士林轟動,蘇氏父子三人名聲大噪。
可惜程氏并未享受到這些光環,就在他們父子得意時便在眉山病逝。
隨后就是宦途,蘇洵的年紀大了,仕途算是添頭,沒什么可說的;而蘇轍性情偏激,幸而留在了京城,若是此時下去任職,多半會被弄的灰頭土臉。
蘇氏最出色的自然就是蘇氏,那詩詞文章一出來,堪稱是洛陽紙貴。
可這個大兒子卻有些吊兒郎當的,做事不細心,被陳公弼多次敲打收拾。
可這小子竟然敢反擊……
眼瞅著這個最有出息的兒子被傳言給淹沒了,蘇洵當真是心急如焚,恨不能飛去鳳翔府,一頓棍子把他抽醒。
可沒等他找來棍子,捷報就來了。
蘇洵的情緒一下就崩潰了,驚喜交加之下,差點就翻了白眼。
蘇轍扶著他,自己也是眼中含淚,但卻歡喜。
那邊的官吏聽到了沈安的話,幾人面面相覷,有人低聲道:“莫不是假的?”
“那是沈安,這里是皇城外,他再厚的臉皮也不會說假話。”
“那……難道蘇軾真的立下大功?可手刃敵軍……這個有些扯了吧?”
“是啊!蘇軾的詩詞文章某是佩服的,可殺人,還殺的是兇悍的西夏軍士,某卻不敢相信。”
“可那是沈安說的。”
幾人有些驚訝,這時里面出來一個小吏,喊道:“蘇洵可在?剛才都在的,人呢?”
沈安閃開一些,小吏才見到了蘇洵父子,他近前笑道:“蘇公,下官奉命傳話,令子蘇軾在秦州立下大功,這些時日的謠言皇城司自然會清理,請蘇公放心……這是……激動的啊!”
見蘇洵眼中紅腫,小吏笑道:“蘇公今日便可回家歇息了,回頭叫人弄些好羊肉,再弄些好酒,人生當此時嘛,不樂呵算是什么大功?”
這小吏一番話說得很是靈巧,大抵和市井小販也不差。
蘇洵拱手謝過,說道:“多謝了。”
小吏說道:“這是歐陽公令下官傳的話。”
正所謂做好事要留名,所以這個要說清楚。
蘇洵謝了,然后看著沈安,感慨的道:“當初子瞻跟著你廝混,老夫還嘀咕著,擔心他荒廢了功課,暗地里也敲打過幾次,可子瞻就是不理。如今看來,那不是廝混,而是正經事……”
若非是沈安的影響,蘇軾此次大抵要被拖去西夏,然后成為大宋的恥辱和笑柄。
所以蘇洵很是感激沈安,一把拽住他就走,說是回家喝酒。
“蘇公,某這里還有事呢?真的有事,不是謙虛……”
沈安沒法,最后只得說了自己的事:“我家丈人遇到了些麻煩……”
蘇洵一聽就爽快的道:“都是一家人,什么麻煩?走,一起去看看,若是能幫手,老夫……”
他斜睨著沈安,用那種很是得意的口吻說道:“老夫當年四處游學,賊人可是遇到過的。若是有人想動手,且讓他飽嘗老夫的拳頭。”
這老漢真是歡喜狠了,竟然和年輕人般的揮動著拳頭,結果身體一個踉蹌,幸而被蘇轍拉住了。
三人一路到了御史臺,蘇洵在外面和兒子商議該怎么慶賀,是不是買半邊羊……沈安按照事先探聽到的消息找人。
“林建?”
“對,就說某找他有事。”
守門的本想拒絕,可想起上次沈安鬧過御史臺一次,只得堆笑道:“待詔且等等。”
“好說。”
沈安擔心那個林建不敢出來,就說道:“動口不動手,沈某最喜歡以德服人。”
某信你的鬼!
門子想起上次被沈安抽了一頓的前輩,就進去通報。
沒等多久,就見門子帶著了一個官員來。
此人看著儀態瀟灑,臉上掛著微笑,風度翩翩。
“可是沈待詔?”
此人近前拱手,很是平靜的道:“某林建,沈待詔這是何意?”
沈安站在門內,淡淡的道:“聽聞你在御史臺有些跋扈?”
臥槽!
門子幾乎想噴血。
蘇軾的跋扈事件才將消散,你就拎著這個罪名來給人扣帽子,過分了吧?
林建卻不慌不忙的道:“某在御史臺……這么說吧,某喜歡文章,在御史臺和同僚多有交流請教,你是為了楊繼年來的吧?他那邊執拗,和某幾番交流,卻……”
他很是遺憾的道:“某都說了他的文章不行,可這人卻不肯認輸,幾次三番讓某也很是為難。其實這等交流是互相請益,可你知道的,若是對方的水準太差……就像是下棋,若是對手太差,和他對弈就是一種痛苦,甚至是一種煎熬,會讓你的棋力下降……”
他說話間還攤開手,顯得很是無奈。
“文章?”
家中的媳婦說的含含糊糊的,大抵丈母娘那邊就沒弄清楚這事的來由,只說是有人為難。
林建的姿態很高,而且深得羞辱人的真諦,一番話把自己架的高高的,順帶把楊繼年一腳踩到了泥地里。
沈安似笑非笑的道:“你的文章很出色?”
林建笑了笑,說道:“一般罷了……”
某一般,楊繼年的就慘不忍睹了。
門子得意的道:“林御史的文章在御史臺赫赫有名呢!”
沈安好奇的問道:“多有名?”
林建矜持的笑了笑,并不回答。
門子說道:“上次有人寫了奏疏,說是好文章,來御史臺得意了一番,林御史出來口占一篇文章,那人掩面而去……”
林建淡淡的道:“過去的事,說了作甚?”
沈安問道:“是什么文章?”
林建笑道:“不值一提的文章……”
沈安突然就笑了,用很是邪惡的姿態問道:“那某和你交流請益一番可好?”
林建一怔,然后笑道:“盡可來。”
他覺得自己只需用一半腦子就能輕松的碾壓沈安。
門子面色紅潤,顯然是想看沈安的熱鬧。
“可某今日卻有些不舒服……”沈安側身,身后的蘇洵父子就露臉了。
蘇洵笑道:“文章老夫不怎么樣,不過子由還行,子由。”
“爹爹。”
“去,和這位林御史請教一番。”
竟然是蘇洵父子?
臥槽!
林建傻眼了,旋即胸口憋悶,只想吐血。
這可是蘇洵,他當年的文章被歐陽修比作是賈誼。
賈誼是誰?
前漢的文學大佬,一篇《過秦論》千古流芳,其它文章同樣出色。
這樣的蘇洵竟然說自己的文章不怎么樣,你讓大家怎么活?
至于蘇轍,這位可是過了制科考試的人才,若非是觀點太過偏激,早已聲名大噪。
這對父子站在御史臺的外面,林建只覺得一股冷風迎面吹來,讓他不禁后仰了一下腦袋。
不是一個行業的,你就不知道面對本行業大佬的那種壓力。
蘇轍的性子本就偏激,先前在后面聽到了林建的一番話后,就覺得此人是小人,所以他就忍不住拱手道:“還請林御史指教!”
瞬間林建就覺得眼前多了一柄利劍。
他微笑道:“某這里卻還有些公事,下次吧。”
輸人不輸陣,咱先來個遁法再說。
可他卻不知道蘇轍的性子,于是就悲劇了。
“某知道御史事務不多,今日某誠懇請教,還請林御史指點。”
楊繼年的性格不會去挑釁誰,林建多半是和他有矛盾,然后就借請教之名去羞辱他。
羞辱一時爽,全家那個啥。
本月最后兩天了,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