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外面說的多了,沈安終于出手了嗎?”
趙禎覺得這是在壓力之下的退讓,越發的顯得楊卓雪面目可憎。
張八年低頭道:“沈家人說,他家娘子聽聞有心疾的人不少,可那藥配下來也不便宜,想來許多人都買不起,于是就問了些慈善人,那些人也愿意慷慨解囊,就籌集了幾千貫錢,準備交給幾家大醫館,用于制作救心丸,免費送給那些貧困百姓……”
趙禎愕然,“那女人想的這般周到?”
哪怕救心丸是沈安花大價錢弄出來的,可汴梁人依舊在說他的壞話。
這是人性。
大家覺得沈家賺救命錢也太黑心了些,吃相難看。
等那幾家醫館的人去了沈家,出來時就一臉感慨的說著沈家娘子的慈心。
“沈家哪里差那幾千貫錢?沈家娘子還補貼了三千貫,湊齊了一萬貫出來,這樣的人家……他就該有福報!”
“汴梁多少人看不起病?沈家娘子就是為了這個,咱們還罵人,丟人啊!”
至于那些花錢買藥方的土豪,在被說成是自愿捐贈后,也有些竊喜,于是皆大歡喜。
汴梁城中的風向一轉,沈家就成了第一慈善人家,而沈家娘子就是年度第一賢惠。
“楊賢惠……”
沈家,沈安在調笑著媳婦。
楊卓雪羞紅了臉,問道:“官人,妾身這般做可妥當嗎?”
“很妥當。”
沈安說道:“此后為夫也就放心了。”
“郎君,包公去了朝中。”
我去!
沈安不禁翻個白眼道:“他這是急什么呢?”
“為何不多養養?”
趙禎很是歡喜,包拯的心情也不錯。
“陛下,臣吃了那藥就覺著松散了,只是整日歇在家中卻不舒坦,覺著骨頭發酸。”
包拯回來了,他回到三司后,下屬們紛紛來恭賀。
“死里逃生,老夫倒是悟到了些東西。”
他召集了在三司的官吏們說話,“人啊,再多的錢帶進棺材里也是白費,吃再多最后也會化為黃土,無所事事更是白活一場,所以要做事,要為大宋做事。”
官吏們熟悉的包拯又回來了。
他召集了下屬議事,第一句話就是:“三司責任重大,你等經常說差人手,可老夫卻知道三司里有冗官,馬上揪出來,給他們找事做。”
三司副使頭痛的道:“他們會鬧騰,還有,若是找不到事呢?”
三司就那么多做實事的職位,沒事可做的多了去,咋安排?
包拯冷冷的道:“無事可做的就退回去,讓朝中重新安排。”
副使苦笑道:“怕是會引發動蕩。”
大佬,你要清理冗官嗎?
這可是犯忌諱的事兒。
包拯搖頭道:“老夫不管什么冗官,清理吧!”
三司開始清理閑人了!
正在喝茶的趙禎差點被一口茶水嗆死,然后喊道:“讓韓琦去,把三司多余的人馬上安置了,快!”
來人飛奔而去,趙禎一把推開給自己撫胸的內侍,苦笑道:“包拯做事大膽,再晚些,此事就不好收拾了。”
再晚些等事情發酵,包拯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這是不想活了嗎?去,讓他來。”
包拯很快就來了,神色坦然。
“為何?”
趙禎淡淡的問道。
包拯是經歷過慶歷新政的,應當知道什么事不能做。
包拯抬頭,坦然道:“官家,總得有人開個頭……官家您老了,臣也老了,后續的人會不會想到革新?”
趙禎嘆息一聲,“你這是想開個頭,以后誰要想革新,這就是先行者。”
包拯點頭:“官家,您該清楚,大宋不變就……不變就會變成夕陽!”
他本想說亡國,可見趙禎面色難看,就改說了夕陽。
帝國夕陽!
趙禎的面色鐵青,“夕陽,你想說大宋是夕陽嗎?最后的余暉?嗯?”
陳忠珩低下了頭,內侍們都縮頭縮腦的,連呼吸聲都壓住了。
包拯緩緩抬起頭來,目光蒼茫,“臣戀家,戀父母,記得那年考中進士之后,授官不在家鄉,臣不愿去。后來改授和州,可不在父母身邊,臣還是不肯,就辭官歸家……”
包拯的童年,少年,青年時期都過的不錯,備受父母寵愛,堪稱是宅男的樣板。若非是宅男,他也不會這般模樣。
為官多年,竟然拉不下臉,不習慣去拉關系……
這等人和后世宅男的性子實際上差不多。
“后來臣的父母去了,臣結廬守孝,不肯離去。家鄉父老和臣說,當今官家乃是仁君,你守著父母的墳墓作甚?該去為這大宋效力,想來父母在天之靈也會安心……”
于是他就出發了,從此走上了宦途,直至現在。
包拯摸著胸口,沒有感覺到心絞痛之前的癥狀。
安北為老夫如此……老夫為他大鬧一場又如何?
“臣為官多年,從南到北,什么官都做過。臣見過那些官吏……陛下……”
包拯認真的道:“好官吏有,可官吏太多了,沒人認真做事。時日一長,認真做事的就成了異類,甚至會被人取笑……這是為何?”
冗官導致的人浮于事!
“為何不能每個人都有事做?不是那等假事,而是正事。”
大宋的官吏設置很復雜,一方面是為了制衡,一方面是為了安置那些無處安置的人。
許多官職根本就沒有必要設置,因人而設的后果就是無所事事。
趙禎的面色漸漸平靜。
包拯老了,他沒有什么野心,他的朋友少的也沒法產生野心。
這樣的一個老臣,他的話里全是真情,對大宋的真情,對他這位帝王的真情。
“臣當面拉住您進諫,往前看也就只有魏征,可魏征死后如何?那位太宗的心胸可有您寬闊?沒有!”
包拯激動的道:“不能再拖了,官家,難道您想把此事交給下一任嗎?您有何面目去見先帝?臣……”
他這話犯了忌諱。
他的嘴唇在顫抖著,淚水終于滑落下來。
他的身體也跟著緩緩跪下……
他俯首,用五體投地的大禮參拜自己的君王。
“官家……不能了呀!”
趙禎木訥的看著他趴下去,然后眼皮子在眨動著。
他張開嘴,吸吸鼻子,然后身體后仰……
“把包卿扶起來,快,把他扶起來!”
他的聲音中帶著驚恐,仿佛是面臨著什么妖魔鬼怪。
陳忠珩親自過去,和一個內侍去扶包拯。
但凡扶過老人的都知道那種沉重,等他們把包拯扶起來時,陳忠珩幾乎都要虛脫了。
包拯抬頭看著趙禎,眼中帶著期冀。
趙禎木著臉道;“包卿的身體不適,速速回去歇息。”
“官家……”
包拯的眼中多了不甘,隨即寂滅。
他被扶著一路出去,等到了政事堂外面時,韓琦已經在等候了。
“你知道沒用,你也該知道不可能,那是在毀滅……”
包拯抬頭冷冷的道:“不管也是毀滅,不過是晚些時候罷了。”
韓琦閉上眼睛,伸手出來按按,說道:“等吧,以后自然有英主和名臣來處置大宋,我等……維持便是了。”
包拯搖搖頭,步履蹣跚的往外走。
韓琦看著他,心中有些不忍,卻無法勸說。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蒼老的聲音引得不少人出來,見到是包拯,不禁愕然。
“他這是怎么了?”
“不知道。”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包拯的腰桿漸漸筆直,腳步漸漸有力。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這個老包拯,果真是打不倒,堅韌的就像是青松。”
說話的是曾公亮。
韓琦唏噓道:“就是急切了些,三司的人收攏了嗎?”
曾公亮點頭道:“收攏了,包拯既然要開先河,那便讓他開吧,此后……”
下一任帝王可有這份魄力嗎?
若是沒有,那就辜負了包拯今日的決絕。
“三司……”
沈安頭痛的道:“此時弄這個太早了。”
趙仲鍼說道:“官家沒有回應,三司被清理出來的人都被重新安置了,中書快的讓人心寒。而且理由是三司乃重地,閑人會誤事,可笑的理由,不如說別處還差人還好些。”
“急什么?”
沈安得知包拯無事后就放松了些,隨手拿起桌子上寫了半章的石頭記看了看,卻對下面的情節一籌莫展,“那個李璋你覺著如何?”
他的眉微微皺著,好似在思索著什么,漫不經心的模樣。
“李璋?”
趙仲鍼想了想,“見過幾次,很是客氣,但客氣是客氣了,卻疏離。”
“他當然會疏離。”
沈安心中在轉動著各種念頭:“仲鍼,大宋軍權在三衙和樞密院……”
這是暗示。
你該想想以后怎么抓軍權了。
軍權抓不牢,以后你想干啥都不好辦。
趙仲鍼點點頭:“是要想想,不過大宋軍隊地位低下……”
這也是暗示。
軍隊地位低下,壓不住陣腳。
也就是說軍隊無用!
大宋軍隊被文官控制著,很難翻身。
沈安放下手指的稿子,淡淡的道:“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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