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克行在沈家住慣了,就和在自家一樣隨便。
從開始的感激到后面的自然,不是他不懂得感恩,只是隱藏了而已。
他的話不多,但卻喜歡觀察。
他在觀察沈安。
從沈安的言行上來看,這人就是要準備做范仲淹第二。
可范仲淹卻失敗了,沈安如何?
折克行有些憂郁。
范仲淹當年的名聲比沈安大多了,唯一的劣勢就是只通文,不知武事,后來和韓琦并肩作戰時,被西夏人給收拾了。
可文官無需通武事,通了反而是毛病。
沈安的優勢又去了一條。
折克行覺得沈安該全力應付官場上的事務,而不是在家偷懶,更不該動不動就去沖殺。
他坐在臺階上,看著墻角的一叢花樹邊,花花一爪子撲了一只蝴蝶,然后去嗅了嗅,猛地打了個噴嚏。
他笑了笑,然后憑空打出一拳。
我要成為名將,將來輔佐安北兄才是!
想通了這個,折克行的精神一振,就說道:“去問問果果可愿出門玩耍。”
秋天涼爽,正該是玩耍的季節。
有人去后面問了,稍后回來說道:“小娘子說馬上來。”
想起果果此刻定然是急匆匆的叫陳大娘給自己找漂亮的衣裳,折克行不禁就笑了。
他的笑意比當初來汴梁時多了柔軟,少了僵硬。
“折郎君,外面有人找。”
折克行起身走出大門,門外站著個大漢,拱手道:“可是折郎君?”
折克行看了大漢一眼,眼睛微瞇,問道:“殺過人?”
大漢咧嘴笑了,“某種家人,我家郎君在樊樓……折郎君可敢去?”
種家人?!
折克行的眼神猛地一亮,然后問道:“是誰?”
大漢依舊在笑,不過那笑容里卻多了冷意:“是我家五郎。”
“種諤!”
若說西北是沙場,那么汴梁就是溫柔鄉。折克行在這個溫柔鄉里待了許久,漸漸蟄伏。他甚至在夜間能聽到自己骨頭發出來的聲音。
這是渴望上陣殺敵的聲音!
大漢退后一步,拱手道:“某這便去了,折郎君若是不敢,盡可不來。”
折克行笑了笑,“某稍后就去。”
“折哥哥!”
果果在后面歡呼,接著催促人趕緊準備馬車……
去了一趟府州后,沈家就不缺馬了,甚至奢侈的用戰馬來拉車。
大漢聽到了這個聲音,不禁一怔,然后說道:“可是沈家的小娘子嗎?盡可去,種家卻請得起。”
折種兩家是將門,種家的地位比折家高出一大截,而且也有錢。
折克行笑了笑,再回身時就吩咐道:“既然答應了果果,那自然要去,不過讓邙山軍來幾個人看好果果。”
莊老實心中有些犯嘀咕,不過還是沒反對:“種家是大儒,想來小娘子去也無礙。”
可是等折克行特地佩刀之后,莊老實覺得這事兒怕是不大對頭,就叫人趕緊去尋沈安報信。
“怎地忘記了種家也是將門,這將門見將門,會不會打起來。”
從榆林巷去樊樓不遠,一路上果果看到好東西就要買,等到了樊樓時,已經心滿意足的在期待美食了。
“折郎君!”
那個大漢一直在外面等候,見他來了,就說道:“沈家的小娘子在外間吃,有仆婦伺候,不會驚到她。”
這點風度種家還是有的。
折克行回身,等陳大娘把果果扶下來后,就說道:“果果想吃什么直接點,今日有人請客,只管要。”
“好。”
果果不禁食指大動,笑的眉眼彎彎的。
“哥哥在就這樣不許吃,那樣不許吃……還是折哥哥好。”
折克行笑了笑,再回身時,那笑容就漸漸散了。
“請。”
他走進里間,就見一個三十多歲的魁梧男子坐在正面,身后站著兩個男子,側面還有一人。男子目光俾睨的在看著自己。
男子的嘴唇很厚,相師說這等嘴唇的人有福氣。
折克行想起了這些,然后拱手道:“見過種副使。”
種諤掛著左藏庫副使的職,但這只是官階而已,意義不大。
“坐。”
種諤只是揮揮手,那氣勢就驟然勃發。
這是殺人殺出來的氣勢。
種諤在盯著折克行。
“多謝。”
折克行坐在了他的下首,然后問道:“酒水何在?”
這是反客為主!
種諤笑了笑,看著很是可親,他撫須說道:“為何沒有酒水?”
側面的隨從跪地道:“郎君,小人方才忘記了。”
種諤笑容不減,說道:“斷他一臂!”
大漢抬頭,惶然道;“郎君……”
種諤身后的大漢沖了過去,單手別住大漢的左臂,然后發力。
折克行甚至都聽到了骨折的聲音,那大漢卻不敢慘叫,把嘴唇都咬爛了,眼珠子凸出來,面色漲紅,顯然是在極力忍耐著痛苦。
種諤在看著折克行,見他面色自然,就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有人送酒進來,卻只是一小壇。
“少了,若是宴客,就該大方些!”
外面傳來了果果的聲音,卻是說這個好吃,要帶回去給哥哥嘗嘗。
折克行單手拎起酒壇,嘴角微微翹起,然后仰頭就喝。
種諤的眼中多了神彩,等折克行喝完一壇子的酒水后,就撫掌笑道:“折家人野性十足,某聽聞折繼祖說折種兩家共御西夏,如今是折家殺敵,種家助威……今日一見,折家子卻是酒囊……好酒量!”
酒囊……飯袋……
折克行面色未變,他偏頭看著種諤,“聽聞種副使深諳兵法。”
種諤微笑道:“怎么,想要和某比試兵法嗎?”
他這話里帶著冷意。
種家是大儒出身,哪怕現在改行武事,可卻覺得自家是文武雙全,所以自然瞧不起折家人。
折克行放下酒壇子,打個酒嗝,“所謂兵法,不過是統軍之法,臨陣殺敵卻要看個人造化……種副使家學淵博,可知西夏以后會如何?”
折繼祖在大勝西夏人之后,就有些揚眉吐氣的得意,于是說了些折家殺敵,種家看熱鬧的話,用于羞辱老對頭。
種家最近是沒有殺敵,所以無從辯駁。但忍耐是不可能的,所以種諤來到汴梁,就是想看看折可行,看看折家下一代如何。
折可行一番話不卑不亢,而且還隱隱在反擊,讓種諤有些詫異,同時也有些不渝。
兩家都在防御西夏,按理該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同袍,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折種兩家不分出個高下來,這種暗斗還會繼續下去。
他喝了一碗酒,端坐如山,淡淡的道:“西夏……李諒祚上臺,要安分幾年,幾年后還得看大宋的兵戈是否鋒銳。若是遲鈍,自然會撲上來撕咬。”
種家也是身處第一線,對西夏人的認識可以甩滿朝文武幾條街。
折克行點頭,這時有人又提了一壇子酒水進來,他順手接過,仰頭就喝。
這小子是酒海呢!
一壇子酒水喝完,折克行的眼睛卻更亮了,他淡淡的道:“折種兩家都是將門,可外間總說種家是大儒后裔,自然非同一般。而折家卻被說成是外來人,野蠻不堪……今日種副使宴請,大抵也是想看看折家下一代的成色,如今……”
他的手一松,壇子落地粉碎。
“折哥哥,是誰喝多啦?”
連果果都知道折克行是個酒海,喝不醉。
折克行盯著種諤,冷冷的道:“如今可看到了嗎?折家……有種!”
種家,種字念蟲。
折家有種,可碾壓蟲子!
瞬間種諤的臉上就多了厲色,喝道:“斷了他的腿!”
那兩個大漢就撲了過來,折克行抓住大碗就扔了過去。
當頭的大漢劈飛大碗,折克行突然就動了。
他單手掀起案幾,就在酒菜飛撲過去之時,他順勢撲了過去。
當頭的大漢并未閃避,任由那些酒菜落在身上,見折克行撲了過來,他就虎吼一聲,然后雙手去夠折克行的肩膀。
這是相撲好手!
一旦被抓住你就別想脫身!
折克行并未閃避,大漢順利的抓住了他的雙肩,就在他想貼身時,折克行的右腿悄無聲息的上踢。
這一腳壓根就沒有什么征兆,而且兩人幾乎是面對面,一般人頂多是用膝,腿法卻無法施展。
大漢并未防備這個,所以當頸部遭遇重擊時,他的眼中全是愕然,然后重重的撲倒在地上。
第二個大漢手中拎著長凳劈了下來,這個卻是違規了。
種諤家學淵博,但論武藝卻只是普通。
他只聽到長刀出鞘的聲音,隨即刀光閃過,一切都安靜了。
第二個大漢的右臂齊肩而斷,他捂著斷處疾退,面色慘白,卻沒有發出慘叫。
折克行虎目圓瞪,盯著冷笑的種諤說道:“種家人,今日可認得折家子嗎!”
種諤的面色微冷,說道:“今日一見,果然有點意思。那沈安把你調教的不錯,卻是有些本事,某下次想見見他。”
“是誰想見沈某?”
外面傳來了沈安的聲音,接著就是果果的歡呼。
“哥哥,有人請客,快來……”
“你且吃著。”
沈安的聲音很是輕松:“遵道出來,讓某看看種家的名將是何風采。”
眼中飽含殺機的折克行吐出一口氣,然后收刀入鞘,轉身出去。
室內杯盤狼藉,鮮血噴濺的到處都是。
種諤起身出去,對兩個隨從的遭遇壓根不在意。
他發誓,剛才折克行是真的對自己動了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