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州的峒將都在鬧騰,被擒的那峒將就是假裝求援,實則是來行刺……”
蕭固自覺官職太高,就不肯親自給沈安解說如今的局面。
都指揮使王輪指著地圖說道:“西平州左邊是永平寨,右邊是憑祥洞,身后就是思明州……交趾若是入侵,這里首當其沖……”
沈安單手拎著頭盔問道:“那些峒將可聽話嗎?”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王輪看了蕭固一眼,然后搖搖頭,“不聽話,只是要錢糧。”
沈安哂然一笑,說道:“這是畏威不畏德,平日里把他們養的太好,關鍵時刻不肯出力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噬主,身后定然就是交趾人!”
“朝中是個什么說法?”
蕭固只關心這個。
這邊就是后娘養的,若非是當年有儂智高鬧過一回,條件會更差。
他不愿意在這里為官,可既然來了,那就要做好。
他走了過來,看著地圖沉思著。
“朝中讓戒備,若是交趾人挑釁,那就要……打回去!”
打回去?
打個屁!
蕭固沒好氣的道:“兵力不夠,若是能調些禁軍來還好說。”
這是人無用,怪卵痛!
沈安皺眉道:“當年的儂智高之亂亦是如此,某聽聞此處有不少禁軍和廂軍,難道還怕交趾人嗎?”
“交趾人兇悍。”
王輪的話激怒了沈安,他怒道:“前些年說遼人兇悍,后來又說西夏人兇悍,現在特么的連交趾人都兇悍了,下一次是不是要說大宋連占城都打不過了?”
后世那支隊就是這鳥德性,一聽到有對手,不管是誰,就先懼怕三分。先是恐懼這個,然后又恐懼那個,到了后來,幾乎是遇到對手都恐懼。
“這特么卵還在不在?”
沈安的咆哮激怒了文官們,頓時一陣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響起,接著眾人紛紛起身,目光不善的看過來。
可王輪卻漲紅著臉說道:“在!某的卵子在!”
沈安盯著他再次問道:“在嗎?”
王輪近乎于嘶吼的喊道:“在,一直都在!”
沈安面色稍霽,他看都不看那些文官一眼,說道:“既然卵子在,那怕什么交趾人?士氣會不會鼓舞?將士們知不知道越怕死就會死的越快?”
“咱們漢兒比他們高大,比他們有力,兵器更是比他們鋒利,為何總是畏懼?為何總是退縮?!”
他的目光轉動,緩緩看向眾人。
王輪漲紅著臉,卻無言以對。
蕭固冷著臉,顯然不喜歡沈安的咆哮和比喻。
“某此行到這里,就是奔著殺人來的!”
沈安丟下這句話,然后摔門出去。
一群官員竟然都被他給震懾住了,蕭固淡淡的道:“他,說了不算!”
眾人這才想到了這一茬,有人笑道:“一個待詔竟然想指揮咱們,真是可笑之極啊!”
“若是被他說動了,回頭天下的官吏都會視咱們為笑話。”
“讓人去呵斥他一番才是。”
“對,安撫使此言甚是,沈安不過是黃口小兒,信口雌黃罷了。”
眾人一陣吹捧,蕭固難免撫須頷首,心中暢快。
“轉運使,外面來了好些騎兵!”
“哪來的?”
蕭固歡喜的道:“莫不是援軍來了,看看去!”
他當先走出去,還沒走出衙門,就見前方來了一人。
這人一身塵土,而且還是便衣,若非是身邊有幾個官吏在簇擁著,蕭固又要發怒了。
來人近前,疲憊的道:“某曾公亮!”
“曾相公?!”
蕭固卻見過曾公亮,就仔細看去,就見這老漢黑不溜秋的,臉上都瘦的快脫形了。
曾公亮揮揮手,有人上前來驗證身份。
“見過曾相公!”
眾人躬身行禮,曾公亮打起精神問道:“沈安呢?”
蕭固愕然道:“剛才還在。”
“說說吧。”
曾公亮也懶得管沈安,知道那人不會吃虧就夠了。
“西平州峒將鬧事,先前更是刺殺……”
這次蕭固親自來解說局勢,不見先前的倨傲。
大家進去坐下,等聽完局勢介紹后,蕭固記起沈安先前的跋扈,就說道:“那沈安少年有為也就罷了,可先前竟然咆哮堂前,說什么交趾若是挑釁,就打回去。”
大宋在這邊的政策就是防御性的,不惹事,小事情不管。
他覺得沈安過分了,可曾公亮卻點頭道:“沒錯,是該打回去。”
呃……
蕭固老臉一黑,說道:“曾相公……此事……怕是不妥吧?”
曾公亮說道:“沒什么不妥,官家說了,交趾人善變無常,要下狠手弄他們一次才好。”
蕭固無語,然后繼續說道:“他還呵斥了都指揮使王輪,說王輪統兵無能……曾相公,一個待詔……這跋扈了吧?”
沈安在老夫的地盤上咆哮,而且還格外的不講道理,你曾公亮給做個主行不?
“他一介少年懂什么兵法?當堂咆哮,下官忍了又忍,若非是顧全大局……呃!曾相公,什么意思?”
蕭固被曾公亮那古怪的眼神給看的心里發毛,就止住了牢騷問道。
眾人都覺得曾公亮怕是累了,有人想拍馬屁,就堆笑道:“曾相公,要不……先去歇息?”
曾公亮沒搭理這人,只是看著蕭固說道:“那少年……某忘了告訴你,本來你等奏報局勢緊急時,朝中并未在意,是那少年一力主張,并尋到了去過交趾的商人問話,說交趾人反復無常,野心勃勃,這才有了老夫此行……”
什么?
蕭固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然后不安的站起來,說道:“如此……如此下官卻是……不堪之極。”
他沒想到竟然是沈安力主增援廣南西路,反而認為沈安跋扈……
這算是什么?
恩將仇報啊!
他蕭固不是那等人,所以才羞愧難當。
他緩緩抬頭,心中有些驚駭。
那些官員們也是如此。
那個少年竟然能影響朝中的決策嗎?
若是如此,那先前咱們看低了他的官職,豈不是成了笑話?
眾人的臉都覺得發燙,仿佛被誰抽了一頓。
曾公亮嘆息一聲,說道:“先前送神威弩來此……你等當知道,那神威弩乃是大宋密不示人的重器,別說是這里,就算是更靠近汴梁的江南東路等地都不曾給,可卻給了你們,可知為何?”
蕭固心中一個咯噔。當初朝中調派了神威弩來時,大伙兒還歡欣鼓舞,覺得這是官家和宰輔們對大家的關切和重視。
可聽曾公亮的意思,難道……
他顫聲道:“難道……難道是他?”
曾公亮微微點頭,“當初他說就算是丟了神威弩被外人得知,可總好過被交趾人殺進來……”
蕭固低頭,聲音中多了沙啞:“某先前多番指責不滿,沈安并未反駁,想來不是不能,而是不愿,相比之下,某這個安撫使卻心胸狹窄……某錯了,這就去謝罪。”
眾人訝然,心想蕭固往日可是倨傲的很,別說是謝罪,能說句軟話就算是不錯了。
但旋即眾人就想起了先前沈安的那些話。
卵子還在不在?
這是譏諷啊!
譏諷咱們軟弱遲疑,面對西平州的亂象遲遲不能做出決斷。
丟人!
現眼!
這樣的譏諷怪不得蕭固會發怒。
可一轉眼,沈安卻成了廣南西路的大救星,這……
大伙兒都虧欠了他的啊!
隨即更多的感慨襲來,眾人不禁暗自唏噓著。
大家在廣南西路多年,對汴梁的人物都陌生了,竟然不知道出了這么一個厲害的少年。若是早知道,怕是接風酒都已經喝上了。
開始黃春的話大家認為有吹噓的成分,所以只是客氣一番。
可曾公亮親口說出來的話可信不?
當然可信!
曾公亮已經累了,他苦笑道:“這一路老夫本不會那么快,可沈安卻說交趾人狡詐,局勢瞬息萬變,只能快不能慢……可老夫……這一路幾乎就沒怎么歇過,此刻……”
他只是習慣性的訴訴苦,按理這些人就該馬上來吹捧一番他的艱辛。
“哎!”
蕭固一跺腳,說道:“羞煞老夫了!”
他急匆匆的出去了,眾人也有些懨懨的,一時間氣氛尷尬。
一群大佬在說話,王輪在邊上只有瑟瑟發抖的份。
可此刻他卻忍不得了,不禁贊道:“沈待詔……高義啊!”
曾公亮被晾在了邊上,不禁心中苦笑,也對邊陲地帶官員的性子有了些了解。
在這里就是利益為上。
他們的利益是什么?
就是穩住!
穩住交趾那邊就是最大的利益!
其次就是土人,穩住那些土人同樣是有功無過。
可西平州在鬧騰,咋辦?
他們想保守治療,可沈安卻想來個卷包燴,直接拿峒將們開刀。
行不行另說,但這等態度卻是站在了他們的一邊,若是成了,這就是功勞啊!
你讓他們如何不內疚?
“沒人安頓沈待詔……”
這時才有人想起沒安置沈安和邙山軍。
“快去快去,某家中有空余地方,讓沈待詔去某家里住。”
“你家不是有空余地方,是有兩個沒出嫁的女兒吧!”
“是又如何?”
“人家沈待詔可看不上你家的歪瓜裂棗……”
一群人蜂擁而去,把在外面酒肆里吃飯的沈安給圍住了。
這些都是廣南西路的大佬,此刻一起出來,驚得那些食客紛紛以為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待詔怎可吃這個?快!店家,把好羊肉弄出來,若是不好,馬上就封了你家的店……”
“好酒拿出來,趕緊,別糊弄人!”
“安撫使來了!”
最后以蕭固的到來為高潮,掌柜跪在地上懺悔:“小人……小人不知是貴人,用了昨日殺的羊……”
瞬間無數能殺人的目光盯住了掌柜,可沈安卻微笑道:“某吃著味道還好,快起來。”
這般寬宏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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