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會路見不平?”
楊繼年撫須點頭,“有正氣,好!”
李氏沒好氣的道:“好什么好?那是愣頭青。”
“你懂什么?”
楊繼年不屑的道:“孝順父母的,有正氣的,這樣的年輕人,就算是壞也壞不到哪去。”
沈安的內心住著一個老鬼,所以少年人的感情是啥滋味他不大懂。
懵懂,還有憧憬,以及緊張……
甜水巷有家小店,小店里專門賣炸鵪鶉。
鵪鶉炸出來很香,而且肉有些干,一絲絲的咀嚼著,回味無窮。
操持這個小店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婦人,叫做左珍。
左珍長得很是俏麗,而且性格開朗,朋友很多。
鵪鶉放進油鍋里,頓時油煙渺渺,然后香味傳來。
門口守著兩個半大孩子,他們剛給了錢,準備買回去給長輩當下酒菜。
這么一只小鵪鶉,對于普通百姓來說,一頓只舍得吃半只,剩下的半只留到第二天吃。
一碗濁酒,半只炸鵪鶉,這便是神仙日子。
每一個階層都有自己的樂趣,對于王雱來說,他的樂趣就是俯瞰眾生。
這樣的日子很嘚瑟,也很瀟灑。
他剛從太學出來,給那些在沖刺發解試的學生們鼓鼓勁。
可他的肚子餓了,被炸鵪鶉的香味吸引了過來。
兩個半大孩子的鵪鶉很快就得了,他們留著口水,小心翼翼的在皮下撕下些肉來,然后塞進嘴里,一路狂奔回家。
“要炸嗎?”
聲音很清脆。
王雱覺得心中什么地方動了一下,就點點頭。
青煙再度升起,肉香四溢。
那張俏麗的臉在青煙中有些模糊,卻讓王雱覺得心跳加劇。
“少年人要好好讀書,莫要熬壞了身子……”
“看你就是個單薄的,要記住多吃飯,看書要歇息……”
王雱覺得自己的心中多了些什么,他木然結賬,卻忘記了拿鵪鶉。
“你的鵪鶉!”
清脆的聲音喚醒了他,他回身,冷漠的點點頭,接過鵪鶉。
左珍見他遠去了,才笑道:“大大咧咧的少年,真好玩。”
等到了沈安家,王雱手中的炸鵪鶉依舊完好如初。
開門的是姚鏈,王雱順手把鵪鶉遞給他。
“多謝王郎君。”
姚鏈笑呵呵的接了,然后說道:“郎君在書房。”
無需帶路,王雱自己就尋摸了過去。
“……二股河經常淤積,就算是現在清淤,可以后呢?難道每年都讓黃河改道,然后重新清淤?”
沈安正在發怒,見王雱來了就只是點點頭。
“當年堵塞了商胡,想改為北流,結果一夜之間河北路成了澤國,原先的富庶之地成了廢墟,這特么的教訓還不夠,如今又來折騰,折特么!”
沈安一拳捶打在草圖上,只覺得這個大宋真是不省心。
那是黃河啊哥,后世都沒人敢說給黃河改個道,就你們賊大膽。
“陛下,黃河北流在魏縣決口,在信陽入海,陛下……黃河東流了!”
朝堂之上瞬間就被這個消息引爆了。
“天吶!”
趙禎捂額道:“祖宗護佑,祖宗護佑啊!”
富弼嘆道:“總算是回去了,好啊!回去就好啊!”
君臣捂額相慶,歡喜不已。
“終于東流了。”
連陳忠珩都唏噓不已,感慨萬千。
內侍沒有當朝發表看法的權利,但今日卻是例外。
人人唏噓,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彌漫在整座宮殿內。
韓琦說道:“當年堵塞商胡,結果黃河決堤,一夜之間河北成為澤國,可惜可嘆。如今黃河自行決口改道,可見是被陛下的誠心所感,臣等為陛下賀。”
“臣等為陛下賀!”
趙禎歡喜的面色微紅,問道:“可查探過了嗎?”
上次報信的人說的簡陋,大伙兒還在等著詳細情況稟告。
來報信的人說道:“陛下,二股河目下還能承受河水,只是淤積不少,怕是……難以維系。”
河道淤積的話,用不了多久就會再度破堤。
君臣相對一視。
淤積算個毛線啊!
趙禎面色紅潤了起來,說道:“可能清淤?”
富弼正色道:“當然。”
來人說道:“經多番查驗,若是維系北流,那二股河不必清淤。”
殿內安靜了一瞬。
黃河目前是北流,可北流它危險啊!
那還是幾十年前的真宗朝,一位叫做李垂的官員潛心研究多年,提出了黃河年年決口,不如改道東流的建議。
他建議的主因就是因為遼國。
——黃河會不斷向北,一路改道進入遼國境內。
黃河進入遼國境內會發生些什么?
汴梁的黃河天險沒有了,遼人隨時能南下。
咱們給黃河改個地方走吧!
沒事走兩步,反正走走也沒啥壞處。
真宗朝時,君臣都覺得這個建議不靠譜,勞民傷財不說,而且還容易出錯。
李垂的‘一腔熱血’化為灰煙,但愚公精神萬代傳。
到了至和二年,也就是五年前。
李垂的兒子李仲昌冒泡了。
彼時黃河北流河道時有水患,不少地方淤積,于是有人建議給黃河改道。
兄弟們,咱們來給黃河換個地方吧!
李仲昌作為專家的兒子出來了,強烈建議把黃河改道六塔河。
這一次他成功了。
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李垂附體,所向無敵。
李仲昌作為‘首席專家’參與了改道大業。
當時歐陽修覺得不靠譜,而原因也很簡單。
——扯尼瑪的淡!黃河目前的河道有兩百步寬,可六塔河只有四十步。哥,那么多河水涌入狹小的六塔河,它過得去嗎?
這是最直觀的感受!
可當時的君臣對遼人南下的恐懼戰勝了直觀感受。
汴梁需要黃河天險!
動手吧!
然后他們就動手了。
那次工程很成功,一切順利的讓人不敢相信。
當故道被堵塞成功時,黃河成功的改道六塔河。
歡呼吧!
慶功吧!
一時間工地上全是歡呼聲,首倡者們熱淚盈眶,立即派出快馬去京城報信。
六塔河到汴梁按照今天的算法兩百公里不到,快馬加鞭的話,第二天絕對能把好消息送到。
然后大伙兒該升官的升官,該青史留名的青史留名。
那一夜很是嗨皮!
然后,六塔河就被黃河沖破了。
黃河浩蕩,一路沖刷下去,河北路幾乎變成了澤國。
災難過后,曾經是重鎮和富庶之地,也是抵御遼人第一道防線的河北路就這么被毀掉了。
沒有亡于遼人之手,而是被自己人,被專家給毀掉了,被自己嚇自己給毀掉了。
這就是有名的第一次回河工程,也是歷史上有名的自廢武功的工程,堪稱是千古笑柄。
事后李仲昌被充軍,可卻無法挽回浸泡在泥沙里的那些良田,以及無數百姓……
如今歡呼聲再度傳來,君臣的笑聲回蕩在皇城內。
歐陽修得知了消息,第一時間求見。
“不見!”
趙禎不想見他,他決定要疏浚二股河,把黃河重新變成汴梁的防線。
歐陽修在皇城外站著。
太陽很大。
他的身體本是早衰的一類,所以沒多久就有些搖搖晃晃的。
“歐陽公,回去吧。”
看守皇城的軍士都看不下去了,擔心他會一頭栽倒在這里,然后永不醒來。
歐陽修沒有反應。
“……疏浚之后定然是改道,不,是堵塞北流的口子,堵不得啊!”
他經歷過那次決口,為河北路的現狀感到痛心。
可如今黃河一個決口,那噩夢好像又要來了。
老夫要阻止這一切!
不惜代價!
“歐陽小兒,你這是瘋了!”
有人在喝罵,歐陽修抬頭,茫然看去,“你是……”
等來人近前,他眨巴著眼睛,“你……包拯老兒,你來看老夫的笑話嗎?”
來人正是包拯。
他一把架住歐陽修就往邊上拽去。
“別拉!老夫不去!”
歐陽修的神色凜然,這一刻連包拯都要為他的義無反顧而感動。
可老包的感動方式有些特別。
“看著作甚?還不來幫忙!”
他沖著那些軍士喝道,“再不來老夫弄死你們!”
這個不要臉的威脅起作用了,兩個軍士過來,和他一起把掙扎著的歐陽修架進了里面的陰涼處。
歐陽修和包拯都在喘息著,包拯得意的道:“安北教了老夫養生之道,如今老夫是身體康健,歐陽小兒,你卻是不行了。”
歐陽修罵道:“老夫定然比你活得長!”
“那且拭目以待吧!”
歐陽修的眼睛差的幾乎是睜眼瞎,包拯的嘚瑟算是白瞎了。
他坐在地上,靠著城磚,喃喃的道:“此事不能這樣,不能啊!”
包拯坐在他的身邊說道:“此事你孤掌難鳴,若是君臣都同意了,加上老夫也沒用。”
歐陽修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吸吸鼻子,淚水竟然就滑落下來。
包拯見狀就輕聲道:“罷了,你若是要弄,那老夫便陪著你鬧一場,大不了老夫再去揪住官家不放好了。”
當年他揪著趙禎不放,就是不讓給那位貴妃的親戚升官,順帶噴了趙禎滿臉口水。
“他們瘋了!”
歐陽修絕望的道:“沒辦法,攔不住……”
包拯嘆道:“此事是攔不住,不過多找幾個幫手吧。”
“沈安!那少年主意多,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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