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鋼鐵?”
舍慧的眼中多了黯然,卻斷然拒絕了。
“貧道卻不會,告辭。”
他把自己當做了客人,可見心情的失落。
他黯然離去,舍情嘆道:“師兄是個癡人,貧道也勸過多次,讓他煉些治病強身的丹藥,可他卻是不肯。”
沈安倒是理解這種情緒。
“他浸淫于煉丹術多年,可以說煉丹就是他的命,如今這條命出了問題,他此刻就是行尸走肉而已。”
舍情看看左右,突然說道:“道兄,若是再沒有信徒來,出云觀怕是熬不到夏季了。”
這么狼狽?
可我若是不揭穿丹藥的問題,舍慧身死也就罷了,出云觀怕是得關門大吉。
好歹你們還的了幾個月的安穩日子,我這算是功德無量了吧。
沈安走到了大門外,等轉身時,就見到了一群道士跟在后面。
他們默不作聲,目光中帶著期冀。
要活路啊!
沈安心中一動,就沖著舍情招招手。
“舍慧是心生絕望,可他一人絕望不打緊,不能讓這些人也跟著倒霉吧?”
舍情不解,沈安就挑眉道:“煉鋼鐵吧。”
舍情黯然道:“師兄定然是不肯的。”
“蠢!”
沈安淡淡的道:“讓這些人去求他。”
是人就得吃喝拉撒,舍慧現在看似頹廢,可等一群徒子徒孫哭喊著沒飯吃時,他還能坐得住?
沈安絲毫不覺得這個主意卑鄙下作,施施然的走了。
可舍情卻覺得這個主意不靠譜。
舍慧倨傲多年,哪里會輕易改主意?
“恭送道兄!”
舍情回身,道觀的大門緩緩關閉。
“錢不多了,再這樣下去……”
“那怎么辦?”
一群依靠出云觀生存的道士如熱鍋上的螞蟻,百般煎熬,無助且孤獨。
這大抵就是后世專門蹲辦公室喝茶看報紙的人失業了,然后茫然無措,甚至覺得自己會很快餓死。
舍情心中惶然的道:“沈道兄愿意出錢資助……只是要師兄把煉丹變一變。”
一旦出云觀沒落了,他這個所謂的副觀主也就成了光桿司令,毛球用都沒有。
人一旦沾染了權勢,那幾乎就和嗑了五石散一樣,會有癮。
“那煉什么?”
一群道士眼睛發綠,那模樣分明就是不惜拼死也要煉。
“煉人也成啊!”
對未來惶然的人是最容易煽動的。
所以不論是古今中外,但凡國勢頹廢,外敵咄咄逼人時,頹廢的人最多,而想重振國勢的最少。
一人頹廢就會帶動十人,十人會煽動百人……
若是國勢一直不振,最后就是舉國弱雞,外敵趁機入侵,幾乎勢如破竹。
這便是勢!
勢在我,無往而不勝。
舍情低頭,心中茫然的道:“說是要煉鋼鐵,可師兄那里……”
他只是眨個眼,眼前就沒人了。
舍慧很絕望,在沈安徹底揭開了丹藥的真面目之后,他就覺得自己半生的堅持都成了笑話。
一個人有幾個半生?
前半生和后半生。
而前半生是最重要的,因為有無限可能。
可這個最重要的前半生就這么被自己給耗掉了。
后半生我還能做什么?
一個人最怕的就是這種情緒,會讓人崩潰。
他仰頭呆呆的看著屋頂,腦子里一片亂麻。
“觀主……”
“何事?”
他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聲音更是木然的沒有任何感情。
“觀主,咱們……煉鋼鐵吧。”
舍慧低頭看著外面,然后微微搖頭道:“不可。”
我再絕望,可依舊不肯把鋼鐵投進丹爐里。
他握住了一塊焦煤,那蜂窩狀的表面梗的他的手心發麻。這個丹爐他改造過多次,否則壓根就受不了焦煤的高溫。
他有自己的驕傲,若是那個驕傲也丟棄了,他覺得自己再無靈魂,會變成一個墻頭草。
那很難受啊!
“觀主……”
外面突然傳來了哭聲。
“觀主,某家中兄弟七人,家里的田地不夠種,若是回家……定然會流落街頭,淪為乞丐……觀主啊!”
舍慧苦笑道:“貧道也沒辦法啊!”
半生心血化為泡影,他也很絕望啊!
“觀主,貧道入出云觀二十余年,早已忘卻了凡俗之事,如今觀里的錢糧越發少了,若是不管,貧道等怕是要餓死在這里了。”
“懇請觀主看在我等可憐的份上,重開丹爐。”
舍慧搖搖頭,嘆道:“貧道心喪若死,生死也置之度外了。”
外面又是一陣勸說,就在舍情也絕望的時候,一個道人突然喊道:“觀主,您修煉多年,三清之前發過多少宏愿?可有為人解困之愿?”
這個是罵人了啊!
不管是僧道,包括儒家,誰沒有說過這等話啊!
什么我輩當上報君王,下撫黎庶,愛民如子巴拉巴拉一堆。
“當年貧道也曾發下宏愿,要救濟世人,弘揚三清……”
舍慧有些迷茫了。
人類最大的本能就是說大話,不管是虛榮心作祟還是熱血奔涌,先說了再說。
外面的那個道士卻嚎哭一聲,然后仰天喊道:“天吶!三清道尊在上,貧道今日再無活路,就此和諸位道兄告別,死了去才好!”
舍情認得此人,平時這人看著很是矜持自傲,他認為就算是出云觀關門了,此人也會昂首離去,并不會出言求助。
可現在此人痛哭流涕,那淚水漣漣,一臉悲憤,仿佛誰虧欠了他幾萬貫。
“這……”
這人怎么就突然變了呢?
他雖然在出云觀掌總,可卻沒經歷外面的紛爭,不知道人性的復雜。
可這樣管用嗎?
舍慧平日里很是冷情,怕是不管用吧。
那人突然一聲嚎哭,聽著調子很高,尖利無比。
“就讓貧道去死吧……”
他一頭就往大門撞去。
臥槽!
你來真的?
舍情心中一急,就喊道:“且慢!”
活著多好啊!
你這是抽抽了吧。
可那人卻壓根不管,就這么直沖過去。
舍情閉上眼睛,默默念道:“福生無量天尊……一路走好。”
吱呀!
舍情睜開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緩緩打開的房門。
那人已經止步了,一臉狂喜的看著門縫里的舍慧。
“觀主?”
舍情不禁愕然,一是為了舍慧的出現,二是為了那人的及時止步。
他緩緩回頭,就見到了一群道人正在那里得意。
他們這是有預謀的?
他轉過頭來,就見到了大開的房門。
舍慧還沒說話,外面的道人們已經一擁而上……
“觀主……”
這樣也行?
舍情此刻才發現沈安出的這個主意真是太妙了。
“哎!”
被抱住大腿的舍慧仰天長嘆道:“罷了罷了,去告訴沈道兄,貧道……愿意煉鋼鐵。可鋼鐵乃是官家的生計,哪會給咱們啊!”
眾人一聽才恍然大悟。
“那咱們……豈不是被沈道兄給坑了?”
“是啊!誰敢把鐵礦石給咱們冶煉?”
“那個騙子!”
一群道人剛生出歡喜,就被舍慧一番話給打擊的欲哭無淚,隨即就開始破口大罵。
舍情有些不安的去沈家求見沈安。
一見面他就問道:“敢問道兄,師兄為何會同意?”
沈安一怔,他只是覺得這事兒有希望,但也沒想到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舍慧就是這個時代最出色的冶煉專家,他對高溫材料和爐火的掌控讓人看了賞心悅目,宛如藝術。
這樣的人就不該沉迷于仙丹之中。
所以他后續還準備了‘逼債’等戲碼,絕壁要把舍慧逼的點燃爐火。
他甚至還準備向趙仲鍼討教一番怎么下藥……
可你竟然就這么屈服了?
沈安隱住心中的得意,淡淡的道:“仁慈之心吧,人人都有的仁慈之心。”
實際上就是心軟。
許多人看似冷漠,可實際上心卻軟。
舍慧就是這等人。
專家到手,沈安起身道:“此事就這么定了,錢糧回頭去撥去。”
舍情苦笑道:“道兄,鐵礦何來?”
沈安一怔,他也疏忽了這個事。
舍情一看就更加的絕望了。
合著你是胡亂忽悠的啊!
他腳步踉蹌的往外走,沈安也不留客。
莊老實開始核算出云觀的人數,以及需要的錢糧。
“郎君,耗費不小啊!”
“這不算大。”
養人不算費錢,最費錢的還是支持舍慧煉鋼鐵。
關鍵是鐵礦石啊!
他急匆匆的去找到了富弼。
“要鐵礦石?”
富弼覺得沈安怕是燒了,就板著臉道:“你要這個來作甚?”
大宋經濟漸漸有自由化的傾向,但銅鐵和鹽等,許多東西都是屬于官營,算是大進項,不肯讓私人插手。
而且弄鐵礦容易被質疑為圖謀不軌。
鹽鐵鹽鐵,鹽是人體必需,可以賺大錢。鐵能打造武器,能顛覆帝國。
沈安笑道:“不是某用,是出云觀。”
“出云觀?那不是煉丹的嗎?”
“對!不過從現在起,他們就改煉鋼鐵了。”
富弼指著他,氣呼呼的道:“方外人你也敢去插手,小心被人彈劾你。至于鐵礦……某無法做主,你自己尋官家吧。”
這種事情他就算是能做主,也不會開口。
做官到了他這個地步,有后患的事情不會輕易表態,以免以后成為別人攻擊自己的武器。
沈安沒法,只得去求見趙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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