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巷子里,大雨洗刷過后的石板路上多了綠色的青苔,兩側的人家從門檻到門縫都透著一股子濕氣。
小巷的盡頭,一個黑衣男子坐在地上,手中拿著一個龜甲丟下去……
“這是……”
他的周圍圍了一圈人,見那龜甲在地上彈動幾下,就不禁往后退去。
男子抬起頭來,那雙眼睛幽深,沒有絲毫感情。
“拿雞來……”
一只雞被送到了男子的手中。
他沖著雞念誦著,那雞竟然漸漸的不再掙扎……
他抬頭看著站在對面的婦人,用那沙啞的聲音的說道:“好了,你家郎君的病都被轉到了這只雞的身上……”
婦人沖進了家中,大家都在期盼著消息。
“呀!官人……官人你竟然下床了……”
一聲歡喜的尖叫傳來,眾人看向男子的目光中多了崇敬和……畏懼。
“這個……我家也有病人……”
“先去我家。”
男子的身邊瞬間就圍滿了人,嘈雜的厲害。
“都閃開!”
兩個軍士推開了人群,盯住男子說道:“黃林,跟我們走吧。”
只是三天,在威脅利誘之下,汴梁城里那些裝神弄鬼的人大多被清理了出來。歐陽修驚呼著怎么有那么多,然后又覺得自己失職,上了奏疏請罪。
烏壓壓的一群人站在府衙的前面,經過甄別之后,那些濫竽充數的全被趕了出去。
“都趕緊改行啊!下次再被抓到,全都到北邊給遼人裝神弄鬼去。”
最后剩下了兩男一女。
歐陽修覺得這事兒有些不妥當,不過既然官家和宰輔們都認同了,那他也沒啥意見。
人選被報了上去,趙禎看了看,就同意第二天在開封府測試。
他本想在宮中測試,可被宰輔們一陣勸說,最后連旁觀的資格都被取消了。
“郎君……”
第二天凌晨沈安起的很早,他和折克行練武之后,就洗了個澡,然后換了一身便衣。
天色依舊昏暗,莊老實在邊上拎著燈籠,糾結的道:“郎君,那是巫術啊!”
他回身看了一眼,說道:“您不顧自己,可小娘子還小……”
你自己賊大膽無所謂,可果果呢?
這是他想了一夜才想出來的最佳勸誡辦法。
沈安整整衣領,然后打個哈欠,說道:“我說過了,這些東西或許有這樣那樣的靈異,可我的命很硬!”
折克行站在他的身后,手扶著刀柄,沉聲道:“若是真有人懂妖術,我就一刀梟首,看看他有多靈異。”
三人出了家門,榆林巷里靜悄悄的。
莊老實看著他們上馬,猶豫了一下之后,問出了那個同樣壓了許久的問題:“郎君,若是……小人該怎么辦?”
“胡說!”
折克行輕輕的一勒戰馬,轉身過來就準備喝罵。
沈安擺擺手,平靜的說道:“你在家多準備些好菜,看好果果,等我歸來。”
莊老實哎了一聲,然后低頭進家,隨后大門就被關上了。
小巷中還殘留著濕氣,濕氣蒸騰,眼前就是一片薄霧。
今天的開封府府衙前很是熱鬧,堪稱是人山人海。
“他就是沈安?”
沈安在人群外下馬,然后就看到了趙仲鍼。
“安北兄……”
趙仲鍼的身上有些潮濕,他奮力的擠過來,說道:“我跟你進去。”
“你進去干什么?”
沈安把韁繩交給姚鏈,沖著左右拱拱手,說道:“此事估摸著一上午就完結了,到時候回家還趕得上午飯。”
趙仲鍼的眼中全是擔心,折克行已經當先開路了。
“別擔心!”
沈安對他點點頭,然后跟在折克行的后面進去。
人群默默的讓開一條道,看著這個有史以來最膽大的少年即將進去。
巫蠱不但讓高層談虎色變,在民間更是能止小兒夜啼的存在,所以大家都覺得沈安這是瘋了。
“有人見到他妹妹抱著人偶玩耍,可見他自己弄的那個人偶多半有假。他現在還敢來,這就是自投羅網啊!”
“那是巫蠱哦,弄不好可會死人的。”
“官家都說了生死不論,怪得不人。”
“他的膽子怎么就那么大呢?”
“他家里還有個五歲不到的妹妹,”
周圍漸漸多了議論聲,在大家看來,沈安進去是站著,出來怕是要躺著了。
“心若在,夢就在……安哥,我們挺你。”
“萬眾一心,其利斷金。”
“激情成就夢想,夢想成就未來!”
“想成功,先發瘋,頭腦簡單往前沖!”
一個整齊的聲音突然而至,壓下了那些議論。
眾人紛紛回頭,就見外圍站著一百余人,人人面色潮紅的在叫喊著。
沈安沖著那邊拱拱手,說道:“多謝了。”
這些小販大多來自于州橋夜市,此刻是就餐的高峰期,可他們卻放棄了生意,來這里為沈安打氣。
沈安一路拱手,直至大門內出現了歐陽修。
歐陽修揉了揉眼睛,然后看了沈安半晌,說道:“是沈待詔啊!”
沈安笑道:“歐陽公辛苦了。”
歐陽修轉身進去,說道:“不辛苦,那三人已經來了,你可有把握?”
他側身看著沈安,認真的問道:“此刻是最后的機會,你若反悔了,老夫就能尋個理由停了此事。”
“先前我走出家門前,天空黑漆漆的。”
沈安扶了他一把,說道:“小心腳下。”
歐陽修說道:“老夫的眼不好,卻看到了晨曦。”
東方的天空邊緣,一抹魚肚白浮起,隱隱有紫色在其后。
沈安看了一眼晨曦,說道:“巫蠱之事起于先人,其人其事多有隱晦,民間不法者往往借用巫蠱的名頭坑蒙拐騙。歐陽公,如果能破除這個隱晦,那我今日的冒險就算是值了。”
歐陽修側身仔細看著他,半晌后說道:“看著挺白嫩的,好,好啊!”
沈安摸摸自己的臉,心想最近曬太陽多了,不是有些黑嗎?
到了大堂之前,兩男一女已經站在邊上候著了。
此刻天邊紫色大盛,一個小吏嘆道:“知府沐浴在這紫色之中,以后定然是要直至政事堂,朝夕陪侍在官家的身邊。”
這個馬屁不錯,沈安多看了那個小吏一眼。
可歐陽修卻只是淡然,他當先上了堂上,然后吩咐道:“看看相公們可來了嗎?”
今日算是盛會,宰輔們會攜手觀戰,算是一個見證。
沈安在看著那二男一女,兩個男子都是干瘦,神色漠然。
而唯一的中年女子卻有些胖,看著笑瞇瞇的,很是可親。
這些都是神婆神漢,換做是以后,絕對會被弄去沙漠挖煤。
那三人也在看著沈安,等見到他只是個少年時,都齊齊搖頭,那女人甚至還嘆息一聲,很有些悲天憫人的味道。
“讓開讓開!”
身后傳來一陣喧嘩,宰輔們來了。
沈安回身拱手。
富弼對他點點頭,說道:“若是能成,你功莫大焉。若是不能,也不怪你。”
巫蠱對于高層來說就是個禍害,能揭穿的話,那就是功德無量。
韓琦看了沈安一眼,然后微微點頭。
歐陽修看看東方,說道:“好像亮了些,諸位相公,可是開始嗎?”
富弼回身看著堂前,問道:“可驗明正身了嗎?”
此事需要在一個公正的環境下進行,否則勝負都會引發質疑。
歐陽修點點頭,然后建議道:“要不放些百姓進來?”
富弼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