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勤在下達這樣命令時,心里便已經猜測彌諾部的人恐怕早已經做了準備,去了人也是要撲空的。只是想不到城外彌諾部駐扎地上,竟然已經人去樓空。連個人影都沒剩下。
回稟思勤的人緊張的觀察可汗的神色,生怕思勤一怒之下將他殺了。阿娜日汗從前便是個暴躁的脾氣,一怒之下砍人也是常有的事,新可汗雖仁義,但是登上高位之后誰能確保他沒有變?
但思勤下一刻就打消了他的擔憂,他果真如外界傳言那樣,雖然因彌諾部的背叛動了怒,卻并未牽連手下之人,還溫和的說了一句:“辛苦諸位。”
這著實讓長久以來一直生活在阿娜日的暴戾之下的大家感到溫暖。一個高高在上的可汗,居然能夠如此平易近人的對他們說話,著實太過感動。
因著這一層感動,搜捕之人更加仔細了。將城中彌諾部那宅院都給挖地三尺。最后在破缸的下面,發現了一個地窖。
眾人簡直扼腕,當日他們都砸了那口大缸,可是居然就沒想到仔細檢查下面,若是當日能夠再仔細一些,或許就能將那兩個兇手抓出來了!
彌諾部所有人都不見了。
在確定這一消息后,思勤便下令撤回了城中搜查的隊伍,道:“城里也不用找了,他們必定是與彌諾部的人一起逃走了。那么大的一個隊伍,不可能平白無故的就消失,他們里面青壯年早已經不多,剩下的一群老弱婦孺,行動起來并不容易,而且這么冷的天氣,他們要四千多人遷徙,必定會留下生活的痕跡,注意追查這些痕跡,不要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因可汗的不追責,這些熱血漢子就越發的感動和愧疚,覺得因為自己的過失而讓殺害阿娜日汗的兇手逃走了,可汗又不怪罪,他們若不認真一些,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就在思勤的人緊鑼密鼓的追查彌諾部眾人的下落之時,秦宜寧、陸衡正與哈爾巴拉兄弟帶著彌諾部的族眾們走在被大雪覆蓋的荒野上。
秦宜寧擔憂的與陸衡道:“如此龐大的隊伍,想要不留痕跡是不可能的,只盼他們追逐的能慢一些。”
陸衡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雪,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累的氣喘吁吁的道:“思勤剛登上大位,肯定是會整頓一番的,咱們也是鉆了他的空子。一旦他動了怒,發動了手下的軍隊出來抓人,咱們恐怕一個都活不了。今晚扎營,我會與他們商議一下。想遷徙是正常的,但是跟著咱們這些逃犯一起走,是太過冒險了。”
“說到底,是我們帶累了他們。”秦宜寧有些愧疚。
陸衡道:“他們也是被阿娜日壓迫到是實在受不住了。就算沒有咱們,他們也是要遷徙的。”
“話雖如此,可是與咱們兩個一起遷徙,他們的危險也就隨之增加了。現在思勤有可能派兵來追捕,但是他們單獨走的話,追兵應該不會費勁的去追逐一群老弱婦孺。”
“是這樣沒錯。”陸衡聽到此處,也覺得秦宜寧的分析很有道理,當即就去與哈爾巴拉和查干巴拉交流。
將方才秦宜寧的一番分析都說了,才道:“我主要是擔心他們被我們帶累了。若是在進入沙漠之前分道揚鑣,只要他們向追兵說,我們早就將他們拋棄了,相信思勤新登大位,為了自己的賢主的名聲也不會傷害他們的性命。
“但是他們若跟咱們在一起,一路穿越沙漠,少說要折損一半,他們畢竟都已經體弱,又有多少能堅持著走出沙漠?還有,這么多人在一起走,飲食起居,目標也增大了,很有可能會被追上,到時候那就是彌諾部全軍覆沒了。”
其實在秦宜寧和陸衡說起此事時,哈爾巴拉和查干巴拉也在低聲商議此事。
他們起初是奔著離開大都為目的,卯足了力氣想要將族人都帶走,不要再受韃靼皇室的欺壓,他們走了,還可以在外面休養生息,若是留在大都,很有可能逐漸被蠶食消亡。
可是四千多族人之中,大部分是老弱婦孺,只有少部分的漢子,其中還有些是從前落下了傷殘的。
這樣一個隊伍,在彌諾部坐騎缺少,資源也缺少的時候,行進的速度有快有慢,個人的身體素質也不相同,走得快的要等候走得慢的,而且即便如此,老弱們也逐漸有掉隊的趨勢。
如果都帶上,恐怕不用多久,思勤的人嗎就能追上來了。
可是若是不帶上他們,將他們放在沙漠外,他們勢必要面對思勤的追查,他們又擔心思勤會對他們用刑。
此時天色已暗,夜晚的荒原狂風大作,方才細密的小雪漸漸變成了鵝毛大雪,被冷風卷攜著迎面吹到人臉上,就像是有刀子刮一樣。
所有人都被冷的瑟瑟發抖。秦宜寧和陸衡等人還算好些,他們雖然穿的不是什么綾羅綢緞,但好歹都是棉衣,在這樣水落成冰的天氣里,咬著牙也能硬抗過去。
可后面那有許多做了阿娜日手下一年多努力的婦孺們,穿的都是破舊的單衣。甚至有人腳上還穿著草鞋,腳趾和皮膚被凍得紅腫潰爛。
這樣的條件,怎么能穿越晝夜溫差極大的沙漠?
“你說的對。”哈爾巴拉冷的咬牙,看了看四周蒼茫的環境,搓著冷的發紅的手指,“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繼續走下去,我怕沒有人能夠承受的住沙漠的考驗,本來我們就是在逃命趕路,這樣拖下去,整個部族的人說不定都會被拖垮。”
查干巴拉點頭,已經冷的舌頭都快打結,“要么今天就先安營,讓大家先生火烤烤火,暖和一下,咱們也靜下來先想想對策。”
其實這個節骨眼上,真的不該停下來,應該繼續往前走。
但是如今的情況,再走下去,恐怕追兵不到,他們這些老弱婦孺就要先折損一部分了。
族人們若這么死了,他們覺得心痛,可惜。
更要緊的是,若是這樣的事情發生,對于大家的心里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往后對上思勤的人,誰還有勇氣去反抗?
真是個兩難的難題。
為了保全大多數人的性命,所有人不得不停下腳步,安營扎寨,用他們帶來的材料簡單的搭建帳篷。
四千個眾熱火朝天的忙活起來。雖然冒著嚴寒和大雪,還餓著肚子,但是聽到能夠休息,眾人還是都積極的忙碌起來。
秦宜寧、陸衡、查干巴拉、哈爾巴拉,還有另外幾位族中有地位的老人和從前打過仗但是殘廢了一直手臂的將帥,都聚集在了哈爾巴拉的帳篷里。
地當中點燃了篝火,眾人圍著火堆,一陣沉默。
秦宜寧不懂得韃靼語,談判的事情只能依靠陸衡。
陸衡掩口咳嗽了好一陣,將臉都咳嗽紅了,這才道:“我的意思,是不能讓族人們平白都丟了性命。這樣的大遷徙,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都有可能發生意外。何況現在還是后有追兵的情況。”
“我也是這個意思。”那位斷了手臂名叫阿爾汗的大叔道,“讓族人全部沖過沙漠,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的意見是留下一部分漢子,保護不能跟著繼續遷徙的老弱婦孺,讓他們就近尋找一塊無人之地,暫時生活下去。等待我們這些人的好消息。”
哈爾巴拉點頭道:“我贊成阿爾汗大叔的話。剩下的大部分人,一同穿過沙漠,去大周邊境上尋找一個棲息之所,安頓穩定之后,我們還可以來接族眾們。”
“可是這樣,族眾們會不會覺得自己被拋棄了。”查干巴拉憂慮的道,“大家都是好不容易才活下命來的人,若是這樣被族人拋棄,留下的人會傷心吧?”
“可帶上他們,他們恐怕必死無疑啊。留下來,新可汗看在大家都是可憐的婦孺份兒上,興許還能給一條活路。”
陸衡看了看一旁沉默的秦宜寧,將他們的對話都翻譯給她聽。
秦宜寧想了想,道:“其實,短暫的憤慨,并不是因為要拋棄大家,我們這些打算穿越沙漠的人,是為了給大家謀個更好的出路才會如此冒險的。原來的彌諾部那般強大,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可是現在呢,過的是豬狗不如的奴隸生活,就連阿娜日養的一匹馬都要比人精貴。
“若是大家都留下,或許可以茍活,但是大家要的,難道真的只是自己茍延殘喘嗎?真的不在乎彌諾部是否能夠重新振興起來嗎?”
秦宜寧的話,帳篷中其余人聽不懂,但斷臂的阿爾汗大叔卻聽懂了。
他用不大流利的大周話道:“你說的對。我們不能永遠都做可汗的奴隸。彌諾部是個大部族。若是就這樣徹底的頹敗,消失,那我們死去都沒有臉面去見祖先們。”
秦宜寧笑著點頭:“大叔說的對,人活一口氣,茍延殘喘并不叫活著。若是我們現在就屈服,那么將來我們的晚輩們,就都要在可汗的壓迫下生活,一輩人是奴隸,每一輩人都是奴隸。這樣下來,我們的后代就太可憐了。
“我們現在抗爭,為的是一口氣,為的是子孫后代都能夠挺直腰桿活下去。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個完整的部族,這些人每一個都不能少,每一個都是部族的希望。雖然我建議將身體不允許的那一部分人留在沙漠外,這里面會有大部分的老人,女人和孩子,但是這一部分人,才是將來彌諾部安穩下來之后,能夠重建家園的最大的一部分力量。
“我相信,將這些話告訴族人們,他們會理解的。而我們這些穿越沙漠尋找生機的人,也只是為了大部分族人們戰斗的勇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