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殿下一俟出了門,便不大高興,碎碎念起美娘。
“隨身之物,怎好輕易送人?孤會給她家補一份新生兒的賀禮。但師姐往后,萬萬不可如此。”
您真有如此講究?
美娘斜睨著他,那怎么連女孩子月事用的紙,都往她這兒送?
還有柳條笸籮。
不過,也算間接確認了自己在師弟心中,獨一無二地位的少女,也有著小小的竊喜,于是就不計較了。
只任由重逢的喜悅,在心中開出絢爛春花。
“只這無端端的,你怎么就突然回來了?”
閔柏微滯,鳳眸中掠過一抹不自然,頓了頓才道,“孤,我這不是回來跟師姐一起過生辰么?”
他比美娘大三個月,四月二十二生的,美娘是七月二十二。
殿下四舍五入,就約等于師姐跟他是一天生的,當然可以一起慶祝。
無非隔三個月再過一次,而已嘛。
可清楚記得如今才三月的美娘,默然。
再看著對面那張還帶著風塵,卻也十分養眼的臉,問,“你是不是聽說我的事,特意趕回來的?”
正是。
虞亮那日在三元樓威逼美娘嫁給她,丫鬟回去就給漢王府遞信了。
閔柏接到線報,氣得當即騎著馬,連行李都沒收拾,只帶著幾個隨從就往回趕。
結果才入蕪城,就聽到一些更加不堪的傳言。
他沒立即打上知府衙門,抽得虞亮滿地找牙,只能說他有教養,不想給他父皇惹禍而已。但不表示殿下心里,沒暗搓搓的打算著要套人麻袋什么的。
只此刻在師姐面前,他是絕不能承認的。
“怎么可能?孤好幾年沒回湖州,不得回來巡視一番?若早告訴他們,肯定有所防備,就是這么不打招呼,才好瞧出真相。”
你就鬼扯吧。
這幾年他雖不在,何知府方夫子未必都是吃干飯的?
如今他們兩家,都有不少子弟,被閔柏安插到了各處。可不得拼起老命,替他守好封地么?
可美娘雖然心里諸多吐槽,最后卻只告訴他一句——
“你能回來,我很歡喜。”
少女的微笑,比春風中盛開的桃花,更加明艷動人。
美娘不想裝,也不愿意裝著不知道。
明明閔柏是冒著被皇上責罰的風險,日夜兼程趕回來,就算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跟美娘肩并肩站在一起,就已足夠了。
所以她想把這份心意,如實的告訴他。
她是真的,很歡喜。
少年殿下,多年苦心歷練,不動如山的冷峻面容,就如被灼灼桃花照亮的石頭,硬是透出一層極淺極淺,卻暖心的粉。
于是他,他也就說實話啦!
“你別擔心,萬事有我。”
美娘仰臉,越發笑得眉眼彎彎,春光爛漫。然后毫不猶豫,重重的應了一聲。
“嗯!”
真當她脾氣很好么?
那虞亮天天在外頭敗壞她的名聲,她早就不耐煩了!
有人替她出氣,她為什么不要?
漢王殿下沒留意到譚迎春眼中的小星星,可美娘眼中的,卻是一個不拉,盡都了。
一雙鳳眸,猶如鴨子劃開的水暖春江,異彩閃漾。
少年殿下胸中,熱血涌動,忽然就想干一件,他很早就想干的事。
他想帶她打馬揚鞭,踏春賞景,都想好久了!
可漢王殿下才伸手,不識相的薛師兄,卻不識相的趕到了。
“喲,殿下!”
“呵,薛大人。”
看著互相隱晦遞個白眼,表示問候的師兄弟,美娘突然就笑了起來。
“說來我們師兄妹三人,好久沒聚過了。今兒我作東,大家一起去踏青可好?”
好啊!
走著!
但讓閔柏意想不到的是,美娘居然也翻身上了匹小紅馬。
這是巴夫人送她的,云州那邊的矮腳馬。雖個子不高,但嬌小靈活,耐力極強,且擅長攀援山地,極適合女孩子騎乘。
看她這熟練樣兒,閔柏很驚喜,“師姐什么時候學的騎馬?”
連薛慎也不知道。
美娘笑,“從京城回來的路上。”
也算是在甘州生死線上,走過一回的美娘,深覺技多不壓身。正好巴夫人送了一匹馬,她回來的路上,可是半點沒浪費,迅速學會了。
如今除了騎馬,她還會不時在新宅里跑圈,跟小蟬她們練練粗淺拳腳。
不求能打人,但那次被閔柏拖著,跑得快斷氣的經歷,美娘不想再經歷第二回了。
所以這會子,她打馬揚鞭,率先沖了出去,“你們跟好我,不要掉隊!”
少女歡快的笑聲,如最動聽的銀鈴,在春日艷陽里,灑了一路。
伴著少年的馬蹄,天邊的白云,如世間最美麗的詩篇。
白龍觀外,桃花成林。
干干凈凈的青石板路,在林間蜿蜒,通向四面八方。
前來燒香游玩,或是求醫的人群,絡繹不絕。
有病痛,有愁苦,有期盼,也有歡笑與美好,就象一副微縮的人間圖卷。
此時,師兄弟二人正在白龍塔下,新修的一間四面有窗的草廬里。
觀人間景,亦可觀大江蕩蕩,長河落日。
薛慎顯擺的以主人之姿,執壺倒茶,“不知道吧?這亭子是師妹修的,秋大姑讓她悟自己的琴道,寫自己的曲子。她便修了這間草廬,有空就來坐坐。看人間百態,風云變幻,領悟琴藝。”
漢王殿下渴也不碰他倒的茶,不甘示弱的冷哼,“孤還知道,師姐建這亭子,也是讓陷入迷惘的人,上來看一看。瞧瞧這大好河山,人間煙火,抒解胸懷。”
狗腿真多,誰這么多嘴傳的信?
不喝拉倒。
薛慎斜眼,自斟自飲,“聽聞京中有貴女,特特繡了千字回文詩,寄與漢王殿下?這般癡情,殿下不憐惜著些?”
那不是癡情,是花癡!
此人是誰,閔柏都懶得打聽。
當他不知道么?
故意繡這樣復雜的圖案,還大張旗鼓的鬧得滿城皆知,不就是想賣人設么?
繡千字文的貴女,傅惜華,若知道他是這么想,只怕得哭死。
因為美娘不肯帶她參與防疫小畫冊的募捐活動,傅惜華只得另辟蹊徑,用這種方式來怒刷存在感。
只可惜,“冷酷無情”的漢王殿下,才不吃這一套。
不過想想,他是不是能找師姐要個帕子?哪怕就繡一個柏字也行啊。
說來師姐以前還給他打過絡子,如今卻是什么針線都沒有了。
沒針線,怎么能證明自己是有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