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日,正是三月里的春暖花開,晴天麗日。美娘自來到蕪城后,第一次正經宴客。
一大早,丘府門前就灑水清掃,開門迎客了。
原本,美娘想著家中多是女眷,雖有一個薛慎薛師兄,卻也沒打算宴請多少男賓。便請些親近之人,譬如譚迎春家的二哥,還有她夫婿即可。
誰知方夫子得知她要宴客的消息,卻是早早的不請自來。
不僅以漢王殿下的名義,自告奮勇的幫忙招呼客人,還從王府里帶了大批奴仆及花卉瓷器,籌備宴會。
那批瓷器,整整七八箱子,精美之極。從祭祀的供盤燭臺,到給小孩兒準備的小碗小勺,原是官窯燒造,給王府待客的。
可這幾年,王府里一個正經主子沒有。豪氣的漢王殿下,便借口擱置浪費,直接命人拖來給美娘了,算是賀她喬遷之喜。
如此一來,硬是把她家宴客的規格,生生拔高了一大截。
又在方夫子的極力要求下,美娘只好把江州湖州官場上的頭頭腦腦,都下了一圈帖子。
人不多,但當權的都在。
原以為人家看在漢王殿下的面子上,頂多送份禮來就是了,誰知竟是無一缺席!
不管虞亮有何壞心,今兒卻是帶著一雙兒女,皆來捧場。
湖州何知府更是帶著一班下屬,渡江而來。
就連剛剛從甘州平亂回來的嚴大將軍,都很給面子的親自來了,還送了份厚禮。
美娘略惶恐。
她原先準備的,可沒這么高規格啊!
那要不要添幾個菜,再加點什么?
可方夫子很淡定,讓她自去后院招呼,“既然來了,誰會這么不長眼的挑你的理?安心去吧,前頭有我們,錯不了。”
就是!
薛慎今兒一身粉底團花新衣,映得一雙碧眸,越發如翡翠晶瑩,神清氣爽。
他今兒這身新衣,自然又是從師妹這里打劫來的。
卻沒花一文錢。
是用宮里賞的貢緞,小梭子帶人給他趕制的。
成本都不止八十兩了,薛師兄能不賣力么?
他是真拿自己當半個主子,風流倜儻的就迎客去了。
方夫子不甘示弱,快步跟上。
殿下傳來的急信中可交待了,務必不能示弱!
很快聽著前院鑼鼓聲響,戲已開鑼,賓客歡笑聲不絕于耳,美娘才安下心來。再去后院,卻迎面就見著譚迎春了。
她也挺著老大個肚子,快要生產了。
可算算日子,還不到與她家小胖子約定的三年之期呢。
看美娘抿嘴直笑,譚迎春自己訕訕解釋,“意外,意外……計劃總有趕不上變化的不是?”
這話,竟好有道理!
只不過她這么個連來小日子都懶得動彈的人,特意來給美娘捧場,卻不僅僅只是為了道聲恭喜。
拉著美娘進了內室,譚迎春低聲道,“我爹讓我帶句話來,讓你當心虞大人。”
至于譚大人,他又高升了。
拜虞亮所賜,從譚通判榮升別府知州,小升半級,不日即將走馬上任。
不過卻是明升暗降,去了個不怎么樣的窮地方。
可再怎么說,也是跨進五品,算是正式踏入中高層官員行列了。
所以譚大人,還真不能罵人。
只是心里膈應得很。
但要是公平來說,這虞亮當真是好本事。
來江州三年,已經把所有的要害位置,都換上了自己心腹。換不上的,也都壓得服服帖帖,毫無作為。
象從前跟她們關系不錯的馮玉蕊她爹,馮同知,如今就成了知府大人的應聲蟲。
譚大人這樣不肯服帖的,人家便客客氣氣,送你高升。
這般好手腕,當真叫人不得不防。
“……尤其他把女兒嫁了唐莊,也不知嚴大將軍那兒,能擋多久。”
譚迎春話音未落,卻是說曹操,曹操到。
馮玉蕊陪著在江州官宦圈子里,久未露面的虞妙嫦,來了。
馮玉蕊不知是不是因她生了女兒,那個她主動“示賢”,替丈夫收的通房丫頭,反而先生了兒子的緣故,人清減不少。雖脂粉厚重,仍有些憔悴。
而虞妙嫦卻是極是明艷,光彩照人。
因知她訂了親,眾人自然紛紛恭喜。
虞妙嫦含笑道謝,可美娘卻覺得,那笑容未及眼底。甚至,隱有幾分勉強之意。
原本最愛出風頭的她,如今卻不愿眾人一直將話題圍繞在她身上,甚至主動問起譚迎春生產之事,好讓人換了話題。
美娘一眼沒注意到,誰知她卻走到房間一角,從桌上一只柳條笸籮里,拿出一把波斯彎刀,忽地拔出,竟是寒光照人!
韓英娘注意到了,和氣道,“這樣大喜的日子,姐姐就不要動刀剪了吧,小心劃傷。”
韓徹韓大人一家,今兒也接到邀請了。
英娘如今已經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了,懂事許多.再不是那個被她爹“騙股”的小不點,勸人也懂得點到即止了。
笸籮一般是裝女孩兒針線的,主人家沒發話,隨意亂動,相當于翻人家的私人物品,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尤其人家還特意拿布遮住的。
可虞妙嫦看著那簡樸的柳條小笸籮,眸光里卻掠過一絲復雜。忽地轉身,高聲笑問美娘,“這樣好刀,能送我么?”
美娘烏眸微沉,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不能。這是漢王殿下送我的生辰禮,實在不便轉送于人。”
“那是我唐突了。”虞妙嫦倒也沒多說什么,笑笑收刀還了回去,又道,“聽說漢王殿下還送了林姑娘一只異獸?能讓我們開開眼么?”
她既換了話題,那美娘也不追究了。只道,“那竹熊倒不是殿下所贈,是我嬸嬸,云州土司巴夫人所贈。就拴在后院菜地里,你們要是不嫌棄,盡管去瞧。”
她略一抬眼,便有丫鬟引著眾人出門。
瞧見那只憨態可掬的黑白小熊,果然逗得眾女子歡喜不已。尤其年紀小些的英娘,都敢要了果子親手去喂。
虞妙嫦特意走慢一步,悄聲問美娘,“那柳筐里頭的木簪,可也是你師弟所贈?”
她站過去的時候,美娘就知道她已經看到了。于是微微一笑,聲音也很低。
“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