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是每個生靈的本能,但當生靈有了靈智,本能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抑制,這位元嬰真君自然也想要活下去,但是他更希望陸凌曉回去,因為她在之后的歲月里能做出的貢獻比他強。
陸凌曉卻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必,你們走吧,有你們在,我反而不好出手。”
眾人一怔,不禁默然。
他們也清楚,如果慎修劍尊不需要照看他們,根本不會如此狼狽——這樣想來,如果他們分開,說不定情況或更好些。
“而且,不過是三個出竅后期,即便我是靈星峰一脈中最不成器的那一個,又何懼之有?”陸凌曉露出一絲豪氣的笑容,“不必擔心,倒是你們,若是他們分出一人追殺你們,你們可就倒霉了。”
眾人一想,也覺得很有道理。慎修劍尊畢竟是靈星峰一脈的傳人,實力肯定不止表面上看起來這么強,說不定就還藏著后手……
“那這樣吧,劍尊,這一次我們收集的資源還是放在您那里,畢竟您的實力更強……”
陸凌曉道:“你們拿著,或許之后還會遇到危險,到時候也算是一份保障。”
“可是……”
“就這么定了吧,待過了前面那一處廢棄秘境,你們立刻分頭逃走,我會引爆秘境,阻攔住他們三人,為你們爭取時間。”陸凌曉不容其他人再有異議,直接便決定了,“諸位,靖西城見。”
眾位元嬰真君面面相覷,片刻后才陸續點頭:“劍尊,靖西城見。”
荒古蘭陵之中最常見的除了茫茫風沙,便是各種大大小小的秘境遺府,絕大多數已被探索過了,其中資源寶物蕩然無存,甚至連秘境本身都處于崩潰邊緣。這種時候,只需要外力輕輕一碰,打破平衡,原本還能堅持一段時間的秘境遺府便會迅速崩潰,連帶著引發的空間風暴也會肆虐一段時間,攔住三位出竅后期的魔修并不是難事。
眼見著馬上就要到那一處秘境,驀地,嗚咽的風中響起一聲尖厲的嘯聲,旋即便見一朵烏云從遙遠的高空之上飄下,擋在了陸凌曉等人前方。
陸凌曉頓時神色大變,“分神尊者!”
“原來是劍宗的小輩啊。”烏云之上,一個容貌清癯的老者一捋須,臉上浮現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看來老道運氣不錯。”
陸凌曉停下了劍光,她知道如今的形勢已是糟糕至極,先前的計劃不可能再進行了——這老道一人,恐怕便能殺光他們所有人。
眼前之人看似仙風道骨,若放在凡間,必會被人誤以為是玄門正宗的得道高人——事實上也差不多,他曾是器宗一位長老,只是后來因為受不了漫長的看不見任何希望的艱難歲月,叛逃入了魔門,如今殺起以前的同門、盟友來,比真正的魔族還要殘忍。
他昔年道號紀凌,人稱紀凌尊者,如今卻改號烏遷——烏遷,即烏日遷逝,太陽離去,惟余黑暗。
須臾,那三人也追趕上來,不過臉色都有些難看。
這也難免,他們追著陸凌曉一行人已有小半天,本以為這群正道弟子早晚是他們的盤中餐,不想竟然突然跑出來一個老不死的和他們搶食,雖然礙于修為無法做什么,但一時半會兒肯定開心不起來。
“見過烏遷尊者。”三人忍著心中的不爽,老老實實地行了一禮。
烏遷尊者只掃了他們一眼便不再看了,他出身大宗,雖然如今叛宗,但對幾個散修出身的天然便有些看不上。
“慎修。”他瞇著眼睛打量著臉色難看的陸凌曉一行人,目光在兩個器宗的真君身上頓了頓,很快移開,“想當年,墨景純天桴仙會上一劍驚世技壓全場,人人都道劍宗靈星峰果天驕輩出,不想才多少年過去……靈星峰傳人卻淪落到這般地步,區區三個同階修士也能讓你狼狽逃竄……難不成,墨景純離開劍宗,同時還帶走了靈星峰一脈的氣運?”
他雖不知陸凌曉與慕容決、墨景純之間有些微妙的關系,但卻抓住了“一代不如一代”這個痛腳,句句如刀,殺人誅心。
陸凌曉的臉色慢慢恢復了平靜,雖然她心中很不是滋味,但是敵人面前,哪怕露出半點怯色,都有可能導致不幸——她也不想在如此小人面前顯出被刺傷的神色,惹人笑話。
至于那三個被烏遷尊者冠以“區區”之名的修士……無所謂,反正沒人關心他們的心情。
陸凌曉不語,烏遷尊者也便覺得沒意思了。
他如今心理扭曲得可怕,最喜見人絕望,奈何陸凌曉不配合——“也罷,既然遇上了,便算你運道不好,過來吧。”
烏遷尊者伸手一招,卻不是對著陸凌曉,而是對著那兩個器宗弟子。
陸凌曉下意識便出了劍,然而她的境界不如對方,這一劍根本沒有阻攔對方分毫,她依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兩位器宗真君面色憤慨而絕望地落入烏遷尊者手中。
“恰好本座缺兩個傀儡,出身器宗,想必即便被煉成了傀儡,煉器的天賦應該還在。”
說著便是一揮手,在兩人眉心種下傀儡奴印。
相差兩個大境界,兩位器宗的真君連反抗都不能,便失了神志,目光變得渾渾噩噩。
陸凌曉眸中閃動著殺意,她既是劍修,自然也有劍修的暴脾氣,被人一通嘲諷,當著面將自己要保護的人煉成傀儡,她如何能不怒!
“哼,你倒是有幾分氣性,可惜卻少了幾分實力。”烏遷尊者渾不在意,甚至感覺很可笑,“只可惜你們劍修除了擅長劍法,其余皆是平平,實在不值得浪費本座時間……”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眸光瞬間變得極為陰冷,盯著陸凌曉手中的棕色種子,冷聲道:“暴亂星核?”
暴亂星核出自墜星之海,是沾染了暴亂力量的星辰碎片,一旦引爆其中繼續著的狂暴力量,威力甚至不下于出竅巔峰尊者全力一擊——這放在外面或許沒什么,烏遷尊者也根本不會在乎,然而這里卻是震古蘭陵!這附近還有一處廢棄的秘境遺府!
一旦陸凌曉引爆暴亂星核,那必然會影響到附近秘境的力量平衡,到時候秘境崩潰,距離如此近的情況下,他甚至有可能隕落!
陸凌曉平靜道:“烏遷,你叛逃魔門,欺師滅祖,卑劣無恥,竟還有臉對我評頭論足?著實可笑。既然你不給我面子,那我也不必顧忌什么了,大不了一起死——哦,你可能死不了,但至少也會身受重傷吧,這荒陵域內域,總歸還是我們正道的地盤,你回去的路上會遇到什么……未可知啊。”
她平日里與人為善,極少刻薄待人,但烏遷么……他可不算人。
被她這一通說,烏遷簡直氣得倒仰,怒極反笑:“不過是個暴亂星核,你若是有膽,那便引爆吧,左右本座也不會隕落于此,倒是白白收了你們正道一群弟子性命,尤其里面還有一個‘大名鼎鼎’的靈星峰首座……”
他說著便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陸凌曉點點頭,說出一個“好”字,爾后暴亂星核驟然亮起璀璨奪目的光輝,旋即一股恐怖的力量瞬間自那枚棕色種子之上爆發,席卷而開!
烏遷尊者:……我只是嘴炮一下,你怎么還當真了!
陸凌曉并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拿出了暴亂星核,對方都沒有任何要妥協的意思,她又不可能求一個叛徒,那么就大家一起玩完吧。
正在圍觀正道弟子與前正道弟子互懟的三位修士:“……臥槽?”
墜星之海的星辰碎片會自動吸收一些仙術痕跡、大道本源碎片、空間之力,內部力量極不穩定,而若是沾染了暴亂力量,威力就更加恐怖,只米粒大小的一枚種子,當它被引爆時,所報發出的力量宛若山崩海嘯,掀起無邊怒潮,似是若不能摧毀眼前所見之一切,便永遠不會消散。
暴亂的力量瞬間便侵蝕了附近的秘境,打破了其脆弱的平衡,引起秘境崩塌,所帶起的空間波動又因暴亂力量而加劇,淹沒在狂暴怒潮之中,漸漸帶起一片小型空間風暴。
烏遷尊者即便是一位分神尊者,面對這樣融合了天地之威的攻擊也不得不小心應對,他咬牙取出一件件法寶,將自己護持在內,心中恨得滴血——早知這劍修耐心如此糟糕,他便不說那些話,直接偷襲!
三位圍觀的修士更是恨不得能一掌拍死烏遷尊者與陸凌曉,前者實力過人,后者說不定有劍宗賜下的秘寶,都有可能在空間風暴之中活下來,然而他們三人想要保住性命……幾乎難如登天。
“噗噗——”
數道空間之刃飚射而來,瞬間便在三人身上帶起數道傷口,因其上附著著的異種大道本源之力、暴亂力量,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愈合,他們的戰斗力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迅速降低。
“啊啊啊!”
那俊美男子怒吼聲聲,雙眸中血色更盛,一層層血霧在體表凝結成繭,將他全數包裹起來。
中年男人與另一位女子也各施展手段,為了活下去而拼盡全力。
而距離暴亂星核最近,理應是受到最強攻擊的陸凌曉一行,此時卻出奇地平靜。
在他們一行人頭頂,一條金色的河流蜿蜒盤繞,其中流淌著的光將一切力量沖擊盡數攔下,他們竟無一人傷亡。
陸凌曉心中暗嘆,這是他們此行最大的收獲,一件擁有極強防御力的秘寶,只可惜只能使用三次——原本,他們是打算將它帶回去,用在靖西城的防御之上,所以寧愿被追殺也不舍得使用,甚至于遇見了烏遷尊者時都沒有第一時間拿出來,才讓那兩位器宗弟子輕易便被掠走,白白失了性命。
只是這秘寶使用時無法移動,他們想要趁此機會逃出去倒是不可能了,只能……
暴亂星核引發的空間風暴很小,在荒陵域里每天都有幾十個形成,它來得快去得也快,真正可怕的只有那么一刻鐘不到的時間,之后只要小心些便不會有事。
在空間風暴漸漸減弱的時候,那三個修士已是氣息奄奄,只三雙眼眸中迸發出狂喜的光芒——他們沒想到自己還能活下來,雖然受傷很重,但只要……
然而,沒等三人繼續暢想未來,一道鋒銳的寒光穿透空間風暴,眨眼間便洞穿了三人眉心,而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根本沒能反應過來,元嬰瞬間便被絞碎。
陸凌曉收回劍,冷聲道:“你們先走,我攔住烏遷。”
此時他們已經收起了秘寶,空間風暴開始對他們造成傷害,但是眾人都還能承受。雖然擔憂陸凌曉的安危,可他們卻知道現在不是矯情推讓的時候,立刻各自駕起遁光,迅速遠離。
烏遷尊者看見這一幕,卻為時已晚,便是想要追上去,可眼前還有一個攔路之人。
“愚蠢!”他虛弱地咳了兩聲,“你以為這樣便能攔住我?大境界的差距,不可逾越!”
眾人離開之后,陸凌曉的神色頓時輕松許多,姣美的面容上甚至更多了一絲微笑,“我沒想過能攔住你,我只是……”
她想到這些年的經歷,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最終只能嘆息一聲,“我只是想知道,生死關頭時,我的心障究竟是什么。”
烏遷尊者一怔,簡直不可思議——這個劍修竟然想利用他來突破心障?
“與你想法一樣的人有很多,只是絕大多數都死了。”他陰森森道,“你也一樣。”
陸凌曉搖搖頭,抬眼看著漫漫黃沙覆蓋的天空:“我不在乎啊……”
她本就不是一個道心堅定的人,當年請教明澤劍尊時便發現了。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思考,她究竟在追尋什么,是師尊,還是自己心中的幻想,又或什么也沒有。
原本她以為這個答案很清楚,然而這么多年下來,她也迷茫了,或許……她根本就不了解自己。
都說生死關頭,可堪破迷惘,那么今日,她能否得到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