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紫虛殿,被這山中涼風一吹,墨天微的酒意竟是去了大半。
妙微靈酒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酒,也唯有藺書岳這等家大業大的土豪才能為了開個玩笑便隨意拿出來供人飲用……
不想還好,一想墨天微心中便升起了幾分仇富之意——她現在可算是窮得叮當響,就方才送給大世界的東西,其中萬年玄寒玉是她長年備在身上之物,而地心火髓石卻是先前在剿滅煉神宗一役之中殺了些修士,自其身上搜刮而來的。
“果然來錢最快的法子還是行俠仗義啊!”
墨天微一邊感嘆著,一邊揮手教殿外那些見她出來立刻躬身行禮的侍從不必多禮,旋即便踏上飛劍,御劍返回靈星峰。
方才與同門飲酒作樂時,她忽地收到師尊的傳訊,言說他已到了靈星峰,尋她有事。
師尊上門,墨天微怎能還繼續玩樂,自然立時便與同門暫且作別,預備回靈星峰一趟,看師尊有何事尋她。
“難道是因為師尊在仙緣秘境為師祖報了仇,因而特特喚我過去,好教我知曉此事?”
墨天微從洵那里得知了殺害元崇劍尊的兇手是朝晴尊者,而這一次仙緣秘境之行,魔道之中隕落了數位尊者,其中之一便是他,因而墨天微自然以為師尊來是為了這一原因。
但她卻忘了一件事情——明澤劍尊并不知道朝晴尊者是兇手,而是誤將邪嵬尊者視作仇敵,誰讓他的罪孽鬼域之中有元崇劍尊的魂魄呢?
不過兩人這想法倒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墨天微并沒有多加猜測,畢竟靈星峰很快便到了,屆時師尊自然會告訴她來意。
到了靈星峰,墨天微一眼便看見正坐在蒼夷玉樹下閉目養神的師尊,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容來,還未到近前便高聲道:“師尊!徒兒來了!”
明澤劍尊驀地睜開眼眸,一雙長眸此時尤顯漆黑深邃,令人想起那不見天日的黑夜,帶著幾分……說不上來的孤寂與冷冽。
墨天微靈覺敏銳,自然察覺到了師尊身上的不同之處,忍不住眉頭微揚,心中頗覺古怪——師尊往日冷歸冷,可卻也少有如此外顯的時候,今日怎么……
許是因師祖之事,心中猶有不平吧。
墨天微很快給明澤劍尊找好了理由,也便收斂了笑意,幾步走到師尊面前,躬身下拜:“景純見過師尊!許久未見,不知師尊可還安好?”
“不必多禮。”明澤劍尊站起身來,正欲說話時聞見她身上的酒香,眉頭微微一蹙,“你方才在何處飲酒?”
修士飲酒,本也是尋常之事,墨天微便道:“師尊一心修行,想來還不知曉此事——不日前,二師姐懷上身孕,此番我與眾位同門便是為慶祝此事而開宴,席上便飲了幾杯。”
明澤劍尊眉頭舒展,似是也為這一消息而感到開心,便道:“確是個好消息,稍后你替為師送一份賀禮過去。”
“是。”墨天微忍不住笑了,剛好她等下也要回去繼續吃吃喝喝呢。
“不過……”明澤劍尊話鋒一轉,“為師聞你身上酒香,似是妙微靈酒,你修為不到,日后還是不要飲用此酒,否則非但于己無益,還會傷及肉身。”
墨天微忙連聲應是。
談話間,明澤劍尊已然朝那座冰雪雕琢而成般的宮殿行去,墨天微緊隨其后。
“你我師徒許久不見,且尋個僻靜之地,為師有事與你說。”
墨天微笑道:“師尊有何事尋我?卻還要弄得如此神神秘秘,與師尊往日可不太一樣。”
她在明澤劍尊面前慣來天真率性,此時想到什么便說什么,并不拘謹。
明澤劍尊瞟了她一眼,眸中似乎帶著些難以言說的情緒,不過只是一閃而逝,未教她發覺,“……不過是些瑣碎小事,此事你師兄也知曉,為師剛好有空,又許久不見你,便來看看,順帶著問一問。”
這話卻是挑起了墨天微的好奇心,師尊一邊說是“瑣碎小事”,一邊卻又親自上門來問,這事情到底是大還是小?真真奇怪!
兩人沿著宮殿內的長廊,朝著山腹之內行去。
明澤劍尊要尋一處僻靜之所,墨天微自然不會隨便找個靜室,而是選擇了深藏在靈星峰山腹之內的一方小空間——清塵濁水,那里不僅偏僻,且一應陣法皆由靈星峰之主掌控,即便是劍宗護宗大陣的七位陣靈,也休想不經允許便擅自探查。
因明澤劍尊也曾是靈星峰之主,墨天微一說是何處,他便也知道該如何行走,兩人一前一后,偶爾說些話,倒讓這長年少有人至的幽深山道多了幾分人氣。
墨天微走著走著,便發現師尊的步子越來越慢。
她心中疑惑,不禁偷偷看了一眼,發現師尊頗有些神思不屬,心中更覺稀奇。
在她的記憶之中,師尊向來是個專注的人,無論是在修行一道上,還是處理世俗雜務時,皆是如此,倒是極少看見師尊這出神的模樣。
“難道果真是我惹了什么麻煩,連師尊都為此而煩心?”
此時,墨天微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起來,開始回想自己以前都做過什么不太妥當的事情。
不過,思來想去,她也沒能從自己以往的斑斑劣跡之中找到能讓師尊都變色的——主要是,她犯的那些大事情,惹上的大麻煩,可都教她好好藏著,外人不得而知。
“難道是因為我與厲烜有幾分交情?”她腦洞甚至都已經開到這上面去了。
她想得出神,清塵濁水已然近在眼前,明澤劍尊停下腳步,墨天微一時不察,竟險些要撞了上去,好在最后回過神來,才免了一場笑話。
明澤劍尊正好看見她臉上那一絲惴惴,饒是已然有了決斷,此時卻也不免心中一軟,溫聲道:“無事,你不必緊張。”
這話便好似保證一般,讓墨天微被影響得緊張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
她朝明澤劍尊一笑,揮開清塵濁水小空間,請師尊先行,爾后才緊隨其后進入其中。
別看靈星峰并不是一座如何雄偉的巨峰,隱藏在其山腹之內的空間卻極為驚人,其中奧妙也不言而明,無非是用了須彌芥子一類的神通,又或是熔煉了幾個小洞天……
如以往墨天微常去的雷獸空間、萬年玄寒玉窟,實則與如今所處的清塵濁水一般,皆是小空間。
清塵濁水卻與兩者并不相同,其乃是曾經一位靈星峰出身的大能開辟的,其中景象與他曾去過的一方秘境極為相似,其中靈氣濃郁,景色優美,卻不知為何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兩人此時所處的卻是一座雪峰之巔——這是明澤劍尊挑的地方。
墨天微以為,師尊大概是比較喜歡這種高處不勝寒之感的。
明澤劍尊負手立在崖邊,并沒有回頭看墨天微,而墨天微自然也不敢放出神識觀察師尊的情緒,只老實立于其身后,等待師尊開口。
“今日來尋你,有兩件要事。”
明澤劍尊的聲音有些低沉,讓墨天微也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神態更顯認真。
“先說第一件吧……”明澤劍尊望著腳下的不測之淵,心中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你與那九霄魔主,可是有何牽連?”
這話便好似一個驚雷,登時就把墨天微給炸懵了。
她如何也沒想到,師尊一開口說的便是這件事情!
師尊是如何知曉的?
師尊為何詢問此事?
師兄也知道這件事情?
一連串的問題出現在她腦中,措手不及之下,她終究沒能掩飾得住情緒。
“看來,確實有牽連,而且牽連不小。”
明澤劍尊沒有回頭,但墨天微不能用神識,他卻可以,因此自然發現了她的異樣,從而確認了心中的猜測。
不久之前,他剛從仙緣秘境歸來,心中甚是煩亂,卻恰在此時接到了凌云起的求見。
思及許久不見這個徒弟,他便允其前來拜見,卻不想便從他口中得知了這一番消息。
若說凌云起僅僅是心中猜測,不敢肯定,那他便幾乎可以確認了。
蓋因他知道,景純的九天劍與天魔劍之間有些關聯,而天魔劍又曾是九霄魔主的佩劍……
如若僅僅只尋得到一二牽連,那可能是巧合;但若有如此多莫名的聯系,巧合二字,如何還能說得過去呢?
明澤劍尊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你可曾接受了九霄魔主的傳承?”
他倒并不全是因為自己徒弟竟然可能傳承了他人道統而憤怒,更多的確實因為那傳下道統之人還是一位魔修!
若是正道前輩大能,他雖然會感覺不太舒服,但也不會生氣,參見他對秦神意的感受。
可魔修……還是一個惡名昭著的大魔頭,以明澤劍尊的性子,自然不會覺得白撿了一個傳承值得開心。
墨天微臉色有些發白,不知道該怎么說這件事。
她并未接受九霄魔主的傳承,但卻與他定下過天道誓愿,此事不能與任何人提起……
半晌,墨天微才道:“景純只有一個師尊,如何會接受他人道統傳承?”
聞言,明澤劍尊的怒火消失了許多,又問:“若非如此,你如何與他有牽連的?”
墨天微心中更苦,早知道這件事情是個定時炸彈,現在果然就爆炸了,雖然沒有炸死她,卻也傷了她與師尊的情分——最重要的是,她還連解釋都沒辦法。
思索良久,她徑直跪下,沉聲道:“師尊明鑒,此事另有緣由,徒兒曾立下過天道誓愿,不能告知任何人……我與魔道,自是勢不兩立,師尊莫非是懷疑我?”
她心中也有幾分委屈,師尊從來不曾對她如此疾言厲色,此番卻因為一件還未確定的事情如此對她,這讓她感覺受傷。
但她并不知道,明澤劍尊并非因這件事情而惱怒。
見墨天微如此,明澤劍尊板著的臉也微微松動,他輕嘆一聲,轉身將她扶起,一雙眼眸卻一直落在她身上,“罷了,你自小在為師身旁長大,為師如何會懷疑你?”
——我懷疑的,另有其人……
墨天微松了口氣,頓時那委屈勁便上來了,忍不住咬了咬唇,“師尊方才可不是那么說的!”
明澤劍尊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髻,待落到其上玉冠時手微微一頓,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
“若是以往,此事自然算不得什么……”他安撫道,“然正值正魔兩道開戰,那天魔宮之主囂張跋扈,甚為可惡,你若與九霄魔主有牽連,宗內少不得有人對你生出懷疑……”
墨天微這時候也明白過來,委屈也散去不少,長長嘆了口氣,“此事實在是……我亦是無可奈何,才與他有了牽連。”
頓了頓,她又道:“若宗門與天魔宮開戰,我愿為先鋒!”
明澤劍尊見她眼神清正,神色鄭重,知曉她此言絕非虛妄,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笑來,“你且放心,此時我已在修源劍仙前說清,又有德卿劍仙為你說項,想來不會影響你在宗門的地位。”
“不影響地位,也影響名聲!”墨天微搖搖頭,“我卻不愿被他人誹謗,必要誅殺天魔宮魔修,以證清白!”
平日里,她并不怎么在乎名聲,因為外界的那些虛名謠傳并不會影響到她。
可她卻不能忽視宗內的流言,因為劍宗才是她最大的靠山,若是靠山不穩,她失去的并不僅僅是劍宗的支持。
“罷了,你若有此心,為師自會支持你。”
此時,兩人之間的氣氛又好似回到了往日一般——但只有明澤劍尊知道,這僅僅只是個錯覺……
解決了第一件事情,墨天微心情松快許多,卻又忍不住想:這第一件事情便如此高能,第二件事情又會是怎樣?
她自覺與九霄魔主之間的不清不楚已經是她最大的把柄了,卻不知道還有什么能比它更加嚴重。
“第二件事情……”
墨天微的耳朵豎了起來。
明澤劍尊負手踱步,良久才停下腳步,側過頭看向她,“你《無心天書》修煉得如何了?”
墨天微:“……”
她還以為什么事呢,結果師尊就是問問《無心天書》的修煉進度啊!
墨天微不禁有些奇怪,師尊這是自哪里學來的說話大喘氣的毛病?
今天的師尊,可真是奇怪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