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城外。
突然出現的昆邪尊者讓墨天微眉頭微擰,她倒不是怕了兩人聯手,這只是單純因為事情超出了掌控才生出幾分不悅。
因昆邪尊者方才那一下打岔,昆岳尊者也終于獲得了喘息之機,連忙服下丹藥治療傷勢。
爾后便可看見,他那血淋淋的半邊身子竟然迅速長出了血肉,僅僅兩三息之后,便又完好無損,只是臉色稍顯蒼白。
既能祛除異種大道本源之力,又能快速愈合傷勢,且不會對本身元氣造成太大損傷,如此丹藥,可謂神效,即便是昆岳尊者手中也沒有幾顆。
此番不得不用,實在讓他感覺肉痛,連帶著,對造成如此可怕傷勢的墨天微也愈發厭惡起來,恨不能食其皮寢其骨。
昆邪尊者先前被劍宗算計了,方才出手又被打斷,還遭了反噬,正是滿心怒火。
兩人僅僅只是對了個眼神,便皆明白過來對方的打算,也不放什么狠話,直接便聯手朝墨天微襲來。
與此同時,那坐鎮崇安城陣法中樞的城主,亦操控護城大陣,醞釀著一次次攻擊,欲要將在墨天微忙于應付兩位尊者時出手偷襲,將其斬殺。
“嗡!”
兩道若有似無的聲音響起,一灰一黑兩片光芒在天地之間亮起,眨眼便將虛空之中那一層蒙蒙的光華迫開。
只見昆岳、昆邪二位尊者一人立在灰色光芒之中,一人立在黑色光芒之中,神色嚴肅,舉手投足之間,似帶著沛莫能御的天地大勢,面對兩人的墨天微只覺一陣洶涌而狂暴的力量朝她涌來,有些胸悶氣短。
墨天微的劍域世界固然厲害不假,但卻一直受到她的境界制約,即便如今已完全煉化,想要用起來如臂使指也有幾分難度。
而昆邪、昆岳二人在出竅期停滯多年,似乎進階無望,因而一心放在域的錘煉上,兩者聯合起來,卻是將她的劍域給迫開了。
墨天微的神色終于鄭重了幾分,她橫劍于胸前,雙眸微微瞇起,狹長的眼眸如同銳不可當的刀鋒。
這冷酷而死寂的眼神教昆邪、昆岳二人剛剛升起的信心又消退了幾分,他們俱是難得一見的強者,此時面對一個后輩,竟有種面對洪荒巨獸般的恐怖感。
昆邪心中一凜,知道不能再這么下去了,揮手之間,漆黑一片的域中,飄出來一個個造型奇異的東西,像是神魂,可又沒有任何神魂的波動,倒更像是……影子!
“原來此人修習的是煉神宗那門極為生僻的功法《無相萬影幽錄》。”
只一個照面,墨天微便認出了昆邪尊者的來歷,心中卻是升起了幾分好奇。
傳聞修行此功法之人,能偷萬物生靈之影,而等將影子培養起來,一旦影子的實力超過了影子的原主人,他們便會將影子放回去,讓影子吞噬掉原主的力量,從而反哺其身。
確實是一門令人防不勝防的功法。
她卻不知道,昆邪尊者此時并非僅僅只是簡單地御使萬影,而是已經動用了全部力量,甚至連那些放出去吞噬原主的影子也被立刻召了回來。
一個個影子呼嘯而過,吞吸著昆邪尊者域中的力量,同時也在迅速融合,眨眼便融合而成一只可怕的畸形怪物,而昆邪尊者臉色蒼白地站在怪物頭頂,看也沒看昆岳尊者一眼,便沖進了墨天微的劍域之中!
昆岳尊者暗嘆一聲,也知道現在是拼命的時候了,瞬間灑出上百顆碧綠魂晶,旋即神魂力量一震,魂晶盡數爆裂,百余只強大的魂魄被強行控制,身上燃燒起淡淡的火光,跟隨在萬影怪物身后沖向墨天微。
這些魂晶都是他壓箱底的珍藏,原本是用來逐一煉化,收服一只只強大靈奴的,現在卻成了一次性道具,雖然能爆發出強大的力量,但用完就真的沒了,也難怪昆岳尊者先前沒有拿出來。
這一幕自然也被后方云舟之中的靈星峰弟子看見了,他們無不緊張萬分,既是因為擔心墨天微的安危,也是擔心他們自己要是首座扛不住,他們就要倒大霉了。
但當他們的目光落到墨天微身上時,卻看見首座臉上雖然淡漠依舊,眸中卻流露出幾分淡淡的寂寥。
不知為何,他們便放下心來這世上,靈星峰首座不是最強的,但卻是最出人意料的,如今這一位,自然也是如此。
墨天微確實是寂寥的,她甚至有些失望。
原本想看看昆邪尊者的《無相萬影幽錄》修煉到了什么境界有何神通,昆岳尊者壓箱底的招式又是什么,因此她才沒有在一開始便打斷二人,卻不想……
就給我看這玩意兒?
墨天微簡直不想看那只丑陋的萬影怪物,這么一門奇巧無比的功法在手,竟然只學會胡亂吞噬,她要是那功法的創始人,早就從棺材里爬出來做了他。
而昆岳就更讓人失望了,毫無技術含量,也虧得還是一位出竅尊者,這水平,看來今生進階無望了。
墨天微似慢實快地豎起九天劍,手中法訣連連變幻,整個劍域世界的力量在一瞬間被抽空,盡數匯聚到了九天劍上,凝成一道直沖霄漢的璀璨光柱。
“浪費本座時間,就拿命來抵!”
淡漠的聲音仿佛自九天之巔傳下,如同天神的神諭,在宣判兩人的死亡。
“大方無隅!”
霎時間,璀璨光柱再度暴漲,仿佛要將天捅破一般,無止境地蔓延而開,吞噬了萬影怪物與燃燒的神魂,淹沒了墨天微的劍域,若滔滔江海忽地自九天跌落,連帶著半座崇安城,亦在這璀璨的光華之中顫抖不休。
云舟中的靈星峰弟子亦被光芒覆蓋,他們一個個臉上滿是震驚之色,仿佛看見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光,無窮無盡的光,并不熾熱,也不寒冷,它仿佛不存在,卻讓人實實在在感覺到充盈了整個天地。
有人伸出手在空中虛虛一撈,再以神識感應,便驚覺這竟是一道道凝煉的劍罡,如同陽光一般的劍罡!
鋪天蓋地的劍罡!
“這就是首座的力量嗎?”
幾位元嬰大圓滿的真君忍不住駭然色變,難道進階出竅,進階劍魄第七轉,就能有如此神威?
若是他們也能突破,是不是也可以做到……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便迅速破滅,因為他們想到了被首座壓著打的兩位出竅尊者。
不是所有出竅尊者,都是景純劍尊!
而昆邪尊者與昆岳尊者,兩人的感受又與靈星峰弟子不同。
他們感覺進入了一片汪洋大海之中不僅僅只是劍意的汪洋大海,更是,一種恐怖的大道本源之海!
劍意已經足夠難纏,近乎無窮無盡的大道本源之力,更是讓他們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
在這種壓倒性的優勢之下,他們甚至幾乎不再能感應到自己的大道本源,一招也使不出來。
駭然與驚怖成了他們最后一個表情,下一刻,瀚海掀起波瀾,他們就如同風暴之中的一葉扁舟,被無數浪頭拍碎,消散得無聲無息。
崇安城的護城大陣,也同樣在一波接著一波的浪潮之中轟然破裂,崇安城城主心中只來得及閃過一絲絕望,便被光芒吞噬……
良久。
光芒散去,眼前的虛空早已沒有昆邪尊者與昆岳尊者的痕跡,遮掩天幕的重云也被絞碎,終于顯露出暌別已久的昊陽。
然而,昊陽的光芒并不能溫暖云舟上靈星峰弟子的心。
因為他們看見了崇安城中的情況。
這座恢弘的城池,并沒有受到多么慘重的損失,只有少少一些建筑坍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里曾經有著布置陣法的痕跡也就是說,是因為護城大陣被破,它們才倒塌的。
但是可怕的在于,大半個城池內,竟然感覺不到任何氣息!
沒有活人的氣息,也沒有死人的氣息。
那些曾經在這片地方戰斗著的煉神宗弟子……就好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這個世界上抹去,連帶著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即便知道造成這一切的人就是遠處的首座……他們也無可避免地生出了恐懼之心。
對大多數人而言,超出常理的人或事物,都會讓他們感到恐懼,這仿佛是一種刻在基因中的本能。
墨天微將九天劍收起,回頭看了眼云舟,看見他們眼中來不及遮掩的情緒,只是淡淡一笑。
今天她才發現,這種肆無忌憚,被所有人恐懼的感覺,其實也并不賴。
“難道我天生適合做個反派?”她不禁如此想。
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這一道劍意,是她方才忽然領悟的,不過與“大方無隅”卻沒有多少聯系,純粹是她那一刻想到了這個詞才以之為名。
畢竟,墨天微既不寬宏大度,也遠算不得方正,心中更是有許多陰暗的角落。
接下來的事情便不用她出手了,相信那些弟子有許多恐懼,要發泄在煉神宗之人身上。
云舟之上的靈星峰弟子紛紛出戰,但對手已經被嚇破了膽,因此他們基本上沒有遭到什么有效的抵抗,便將崇安城占領了。
靈星峰弟子:“……”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躺贏?
此時,他們又忍不住看向天空,可那道身影卻已然消失不見,惟余長空朗朗,一塵不染。
當劍宗真正展現它的鋒芒時,滄瀾界內很難有人或勢力抵抗得住至少,煉神宗不在此列。
自從劍宗對煉神宗宣戰,戰況便幾乎是一面倒的屠殺,因為承平日久而并沒有什么赫赫戰績證明其威名的一位位劍宗弟子,這一次用敵人的鮮血彰顯了他們的榮耀。
不過短短三日,煉神域所有城池失守,劍宗大軍已經集結在了靈光宮外。
雖然魔門其他勢力已經派人前來救援,然而劍宗同樣不是孤軍奮戰,劍門其余六宗也已經進入南域,或是開辟新的戰場,或是攻擊千里馳援的魔門軍隊。
戰況的發展遠比想象的要快太多太多,雙方就像是賭紅了眼的賭徒,根本沒有試探,沒有拉鋸,上來就賭上了所有籌碼。
驀然間,有人想起了尸傀宗那也曾是個一流大宗,卻輕易倒在了劍門七宗的屠刀之下,煉神宗,會是下一個尸傀宗嗎?
也許是的,而且……這一天或許不遠了。
靈光宮。
雄偉恢弘的宮殿籠罩在一片沉沉暮色之中,再也不見昔日的輝煌。
行走在宮闕之間的煉神宗弟子,或是愁容滿面,或是驚惶不安,那種泰山壓頂般的感覺太過沉悶,太過可怖,他們僅僅只是即將被泰山壓死的小動物,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反抗,而這也正是他們絕望的根源。
若非靈光宮已經被煉神宗護宗大陣寂滅戮魂大陣覆蓋,一定有許多煉神宗弟子試圖逃跑但現在,他們只能在靈光宮中,等待著已經注定的命運。
絕望是一種極其容易傳染的情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便是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長老殿主,此時也只覺前路茫茫。
他們不知道太上長老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什么,但這件事情的后果卻要他們來承擔。
靈慧殿。
千流真君獨坐殿中,同樣是心煩意亂。
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才成為元嬰真君沒多少年,煉神宗這一條大船就要沉了。
上官千流對煉神宗沒有多少忠心,加入煉神宗只是為了掩飾其“傳承”,可現在的情況,明顯是要給煉神宗陪葬的節奏啊。
“我該怎么辦?”
她眼中茫然一片,又想起之前去靈慧殿殿主那里時見到的天韻真君,心中更是無名火起。
天韻真君不僅是靈慧殿殿主的弟子,更出身煉神宗內一個大世家如今宗門中一位太上長老便是她的一位祖先。
似乎正因為此,天韻真君并不如何擔心會被劍宗抓住或是殺死……
可惡!
千流真君心中滿是憤怒,她不想死,特別是因為別人的錯誤而去死,特別是比一個蠢貨先死!
“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