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心蟾的拒絕讓墨天微有些小尷尬——她是個大俗人,在聽見它之前的自我否定之后,下意識想的便是如何肯定對方的存在意義,可是卻沒想過,也許對方壓根不想要這種肯定。
她的肯定對對方而言,恐怕是一種困擾吧?
想到這里,墨天微不禁暗暗自嘲,她總是習慣了以己度人,這難道不正是狂妄的表現嗎?她要學的還有很多呢。
既然月影心蟾早已經活膩味了,墨天微也不會阻止那個劍修,老老實實在一旁當個觀眾。
因為月影心蟾極其消極,根本沒有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甄師兄在吐了十幾口血后終于將它抓住,暫時封印后裝進靈獸袋之中。
忙完了這些,他服了一顆丹藥,然后視線移向墨天微,目光極為不懷好意。
雖然不知道這家伙現在是在抽什么風,但墨天微豈有害怕之理?登時便氣場全開,冷冷回望過去——再看,就把你吃掉!
甄師兄猶豫了片刻,然后在紫衣劍修極度緊張的神色之中……一聲不吭地走了。
紫衣劍修:……
愣了愣之后,他又看了一眼墨天微,要不是早知道這人背景來歷,此時還真看不出什么不同尋常之處來——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趕緊跑了。
待追上甄師兄之后,紫衣劍修忍不住問道:“師兄,不是說要教訓那人的么?”
甄師兄輕咳一聲,耳朵有些泛紅,還好天色很暗,看不太出來,“這不是……看他長得好,就放他一馬么?”
紫衣劍修當然不相信,開玩笑,師兄又不是第一次見到墨景純,明明之前看的時候根本沒有被美色所惑!
但甄師兄死活不說,他也沒奈何,只好將疑問埋在心底,轉而問起那只月影心蟾來。
師弟沒有追問,甄師兄暗暗松了口氣,他才不會告訴別人,在和墨景純對上視線的那一刻,他突然察覺到了極度的危機感,那是連在左楚晏身上都沒有感應過的!
他雖然愛吹噓,但畢竟也是長了腦子的,立刻判斷出墨景純恐怕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他在之前與月影心蟾的戰斗之中又受了不輕的傷,情況很不利,所以立刻認慫,趕緊跑路。
“抓到月影心蟾,那只英字劍鬼就會給我們發布那個任務,到時候……”
兩人一邊討論著接下來的任務,一邊御劍遠去。
在不速之客走后,解劍池又恢復了寧靜,之前被戰斗波及的地方沒有受到任何損傷,而那些倒霉的劍修也在運功之中漸漸平復了氣血,恢復了傷勢。
墨天微并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那個莫名其妙的修士上,她凝視著平靜的水面,若有所思。
袖袍下的手上捏著一顆龍眼大小的玉珠,這是她在甄師兄將月影心蟾抓走后,趁著周圍人還沒有從神魂動蕩之中恢復過來時,從月影心蟾原先藏匿的地方找到的。
她開始以為這是月陰寶珠,可看過之后卻發現并不是。
白龍道:“這不是什么好東西。”
墨天微自然也能看出來,玉珠氣息陰冷、飽含怨煞,若不是她用紅蓮業火將之裹住,這氣息立時便會散逸而開,浸染她的肉身。
“解劍池池水純凈祥瑞,月華之精亦是正道寶物,怎么會養出這樣一個鬼東西來?”墨天微不解,“這也不是陰煞呀!”
修真界有“寶”“煞”兩種說法,通常而言“寶”是正道之物,但“煞”卻并不一定就是魔道之物。
“煞”有多種,陰煞、陽煞呈中性,正魔都可用;血煞、怨煞、鬼煞等等才是魔道之物——通常說的煞氣,就是后者。
“這恐怕是解劍池中那些飛劍上帶著的煞氣凝聚而成的邪煞珠。”白龍道,“解劍池以池水瑞氣蕩滌飛劍上的煞氣,而非如佛道高僧一般化解煞氣,因此那些煞氣并沒有消失……”
“而月影心蟾因命途多舛,心中難免有怨,那些煞氣便聚集到了它所在之處,融匯而生成了邪煞珠。”墨天微恍然,“月影心蟾本身是靈獸,它的瑞氣壓制了邪煞珠的邪氣,所以一直沒有被人發現,直到它被抓走……”
“恐怕就是這樣了。”白龍感嘆道,“我只聽聞過有邪煞結珠的說法,卻還從未見過呢。”
“我以前也沒聽過。”墨天微眉頭微微皺起,“若是被那些魔道之人知道有這樣一件寶物,恐怕會不惜代價也要得到它吧?”
“嗯,它對魔道修士很有用,要是拿去拍賣,你能換到很多好東西。”
墨天微不太想將它賣掉,這東西可是能造就一個大魔頭的邪物——還是先留著,等以后遇到了佛道高僧,再請他們以佛法化解,也算功德一件。
一夜過去,之后的幾天風平浪靜,不僅沒有如那天晚上的突發事件發生,就連劍鬼都沒有再出現一只,因此墨天微很容易便完成了解劍入池的任務。
任務一完成,她便離開了解劍池——解劍池雖然能蘊養飛劍,但是九天劍品階極高,短時間的蘊養實在沒有什么效果。
經過一番奔波之后,墨天微來到了第三個任務人云亦云的任務地點——鐘山。
這個任務的描述和要求都十分簡單,就是前往鐘山與一個名叫周質言的人交談,幫他從煩惱之中解脫出來。
鐘山之地,景色殊麗,她到時正是天光熹微,入目便見高霞輝映,云海生光,蒼松入云,碧草垂露,又有快哉長風,頓覺心曠神怡。
自飛劍上一躍而下,墨天微在一株懸崖邊的青松下找到了任務目標周質言。
周質言面容憔悴,鬢已星星,眉頭因長年深鎖而留下深深的皺紋,目光之中滿是憂郁,注視著懸崖下的云海,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聽見墨天微刻意加重的腳步聲,他也沒有回頭,好像對整個世界都毫無興趣一般。
墨天微知道這人就是這么一副德行,因此也不以為意,在青松下的另一塊石頭上坐下,以手支頤,打量著周質言。
周質言不愛說話,是個憂郁文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不理會外界的動靜,即便被墨天微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盯了許久,也似是全然不察。
“請問您是周質言嗎?”墨天微決定主動出擊。
聽見聲音,周質言茫然地抬起頭來環顧四周,待看見墨天微后嘆了口氣,胡亂點了點頭,又移開了視線,一副拒絕交流的架勢。
“聽說你是這個地方最聰明的人,剛好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為我解惑?”
“我不是聰明人,我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周質言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什么問題?”
“我是什么?”墨天微問道。
聞言,周質言倒是沒有翻個白眼回以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他知道墨天微這個問題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愣,又思索片刻,才道:“這個問題很復雜,不同的學派有不同的答案,我不能給你一個準確的答案,只能說說我的看法。”
“請。”
“一個人之所以區別于其他人而存在,在于經歷。”他道,“人在剛剛出生時與其他嬰兒沒有多少區別,無非是吃喝拉撒;但隨著不斷成長,所處環境的不同讓人的成長方向也不相同,性格、看待世界的角度,影響人的選擇,從而與其他人差異越來越大……”
他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墨天微及時開口,將他拉了出來,“那這個世上是否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呢?”
“不應該有的,即便記憶、情感等一切都相同,也不一樣的……沒人能制造兩個相同的人……”他反復說著這句話,“不能,不可能,可為何……”
終于說到正題上了,墨天微精神一振,假裝好奇地問道:“為何什么?難道你曾經見過兩個相同的人嗎?”
“哎,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周質言臉上浮現一絲懷念,然后看向墨天微,“你勾起了我一些不太美妙的回憶,再聽下去我可能會很生氣,到時候……”
“請說吧。”
“許多年前,在云邈大世界,有一個普通的凡人……”周質言開始講述。
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就是一個名叫周琦的凡人普普通通的一生,他家庭幸福美滿,有慈祥的父母、溫柔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女,一家人生活得十分開心。
直到四十歲那一年,忽然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個人,也叫周琦,兩個周琦便開始在夢里交流,然后驚訝地發現他們其實本就是同一個人,只是從三十二歲那一年正月開始就變得不同了。
“從那以后,周琦看見她的父母妻子,總會想到他夢里的那個也叫周琦的人。”周質言道,“他忍不住開始懷疑,究竟夢里的周琦是真的,還是他是真的?三十二歲以前的經歷,是屬于他還是屬于夢里的周琦?父母妻子愛的是他還是夢里的周琦?”
“因此,他十分困擾,越來越討厭夢里的那個周琦,也不愿意面對父母妻子……”講到這里,他的神色變得猙獰起來,“后來有一天,他遇到一個乘著飛劍而來的仙人,那人無聊聽完了他的困擾,就告訴他其實他是假的,夢里的周琦才是真的……”
“周琦聽完之后恍然大悟,然后回去就殺光了全家,從這個懸崖上跳了下去。”
墨天微一直靜靜聽著,她知道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周質言,他陷入了與月影蟾蜍同樣的困惑之中,這世上為什么會有兩個“自己”?
“唉……”周質言長長嘆了口氣,“但周琦跳下懸崖后并沒有死,第二天早上他醒來時,已經回到了懸崖上,并且擁有了不同尋常的力量,像是之前那個乘著飛劍而來的仙人一樣……”
“很多年過去,他還在思考那個問題,可惜一直沒有人能給他解惑。”
墨天微覺得很有些無語,在她看來,這完全不是什么事情好嗎?可對周質言而言,卻是一件這么大的事情……果然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
“其實在你之前,我也和旁人講過這個事情,不過他們都覺得我瘋了。”周質言臉上浮現起自嘲的笑容,“他們說,我和我的父母妻子都是假的,這根本不算事情。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殺了他們嗎?”
“你雖然相信了你是假的周琦,但你還是愛著真的父母妻子,所以討厭假的,要把他們殺掉。”墨天微雖然不能理解他的行為,但卻明白他這么做的原因,“你也討厭假的自己,所以跳崖自殺了。”
“是啊,就是這個原因,我怎么能容許有人假冒我的父母妻子呢?”周質言平靜道,“既然是假的,就不應該存在,我也一樣。”
他說:“你能殺了我嗎?”
哎,老實說,墨天微也沒想到好好的一個答疑任務到她手上變成了殺人任務,不過她還是要解釋一句:“你活了這么久,應該也清楚自己現在所處的是什么地方,而你又是怎樣的存在。”
“我知道,在第一次跳崖后,我就成了一只劍鬼。”
“劍閣第十層以下,劍鬼被殺后也不會死去,它們只是回到了劍閣的核心,等過一段時間又會重新出現。”墨天微攤了攤手,“你想死,估計是不可能了。”
周質言沉默片刻,雙眸中慢慢流出了悲傷的眼淚,“我知道,我一直在等待有人能殺死我,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
“你也幫不了我。”
他搖著頭,拔出了劍,緩緩起身朝墨天微走來,每走一步,氣息就強大一分,當劍尖將要落到墨天微眉心之時,他已經從一個普通的凡人變成了一只實力至少在俊字階的劍鬼!
“聽了我的故事又幫不了我的人,都該去死!”
“等等——”墨天微伸手撥開正對著自己的劍鋒,“我討厭別人拿劍對著我。”
周質言雙眸通紅,任誰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的悲傷,“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我有一個辦法,也許可以幫到你。”百鍍一下“爪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