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域之中,墨天微看見一片片雪花飄然而落,卻在臨近地面百丈時似是觸碰到了什么隔閡,無聲無息地崩裂而開,化成無數細小的齏粉,快速消失在風中。
她看見那些黑白二色的水滴緩緩墜落,一滴一滴,打在虛空之中,卻發出了敲打金屬鐵器般的聲音。
“滋滋”的聲響不知從何時開始,在四面八方響起,在她的眼中,渾茫的云天里,侵染進了一絲絲異種力量,整座劍域像是被觸犯了威嚴的王者,雷霆震怒。
“呲啦!”
冥冥之中,墨天微心有所感,揚起九天劍,一道青紫雷光貫入劍中,她手心一痛,多了一道傷口,鮮血沿著劍身淌下,被雷光不散的劍身迅速蒸發,形成一團淡紅色的霧氣,飄飄縈縈。
墨天微眼睛一亮,悍然一劍揮出!
電光石火之間,一道血色劍光飛出,撞進枯榮樹枝揮出的雨幕之中,被雨水層層阻礙,卻半點不曾削弱,眨眼間便到了杭殊秀眼前!
在這一劍出手時,杭殊秀便察覺不妙,他雖不覺得自己方才那一招竟會失敗,但卻做好了準備,一陣狂風卷來,無數雪花簇擁到他身前,化成一道晶瑩冰墻。
冰墻剛剛形成,劍意已至,尖厲得讓人想要捂住耳朵的聲音響徹天際,空中猶在飛揚的雪花被生生震散,連狂風的嘶吼都低落下來猶如嗚咽。
這并不是一道劍意與一座冰墻的較量,而是墨天微與杭殊秀雙方大道本源之力的較量——異種本源之力,罕有能相安無事地共存的,更何況雙方的主人都視對方為仇敵!
飛揚的長眉之上迅速凝出一層冰霜,晶瑩若雪的肌膚上卻泛起一層熾熱的紅,陰陽大道本源之力頗為玄虛,但卻可以表現為任意兩種對立的形態,如她如今感受到的冰火兩重天。
杭殊秀的感受卻絕不比墨天微更好受,他只覺得一道冰冷森寒的光直戳進他的金丹之中,那寒光所觸之地,一切盡數枯萎凋零,無論是他的血肉肌骨,還是丹元靈力,盡數廢棄——他似是變成了一具冢中枯骨,且還在不斷地風化凋零!
“這是什么大道本源?”杭殊秀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
雙方體會到的,是各自大道本源之力交戰時的感受,并不是真實發生的,但……只要有誰在這場交鋒之中落了下乘,或許此時的感受便會成為真實!
堅固的冰墻不斷顫抖,正咬牙忍受著那非人痛楚的杭殊秀一眼瞟見冰面上一條極其細微的裂痕,震愕不已——他……輸了?
比大道本源之力,他竟然輸了?
“啪啪啪啪啪!”
接連無數道細小的開裂聲響起,冰墻上的裂痕猶若蜘蛛網一般迅速蔓延而開,清晰可見。
“轟!”
冰墻終究無法再堅持下去,崩裂而開。
墨天微忽地便覺得神清氣爽,方才的難受瞬間煙消云散;而杭殊秀卻覺得已教那道寒光徹底裂解風化,死亡的陰影徘徊不散。
他看見一道搖搖晃晃的淡紅劍光穿透冰屑雪沫,本就霧蒙蒙的劍意正在劇烈波動,似乎下一刻就會崩潰,然而它還是堅持到了他面前,一劍刺向他的脖頸!
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杭殊秀掐出一個法訣,枯榮樹枝凌空飛起,格擋住了這一道劍意,讓他免于一死。
劍光散去,枯榮樹枝搖搖下墜,落回杭殊秀手中時,枯的那一半沒什么變化,榮的那一半卻已經黑漆漆一片,似乎被火燒過一般,內部的器紋已經廢了大半,也不知還能不能修復。
他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早在十余年前初次相遇之時,杭殊秀就已經是金丹真人,如今近二十年過去,他的境界已在金丹后期,對付墨天微一個金丹初期的小菜鳥,按理說本應是易如反掌,奈何……
墨天微在之前輔洞天崩潰時受了傷,杭殊秀也一樣,而且他運氣比墨天微更差,受傷頗重,應對起開了掛的墨天微,竟然力不從心,落了下風。
他心中自是十分惱怒——想他堂堂太華仙宗一等一的天驕,在一個小小的魂玉城,想要殺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竟然都這么難,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墨汪汪天微:你才是犬,你全家都是犬!
隨著方才那一擊,墨天微的劍域已經再次關閉,不久之后,雪花又紛紛而落,墨天微輕咳一聲,傷勢未愈時全力出手讓她胸中一陣氣血翻涌。
她清楚杭殊秀的實力,更知道方才的爆發并沒有改變根本的局面——她現在可還在杭殊秀的法寶里,這打起來吃不了兜著走。
瞥見杭殊秀陰沉的臉色,墨天微心中一陣煩躁,這家伙干嘛盯著她?難道是因為之前那塊陰陽魂玉?
現在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略一思忖,眸光一轉,趁著杭殊秀還在排除天一劍意帶給他的詭異感受之時扔出一道劍符。
來自師尊的劍符擊中了陰陽圖譜中最脆弱的地方,天地巨變,她又回到了楓林沼澤。
她并不是沒想過直接對準杭殊秀,但是用腳指頭也知道杭殊秀的底牌不會比她的少,用了不過是對耗,根本無法解決問題。
天色昏沉,不見天日,霧氣裊裊的楓林沼澤之中,墨天微踏在一節細細的樹枝上,望向身形隱匿在黑暗之中的杭殊秀。
墨天微擰了擰眉,對上杭殊秀,她確實力有未逮,為今之計,也只有早點溜了——只是,卻也不能轉身就跑,因為鐵定會被攔下。
這下倒是有些麻煩了。
與此同時,魂玉城內正在經歷一場大清洗。
萬物樓輔洞天的崩潰讓魂玉城方圓千里之內都籠罩在一片陰云之中,在崩潰初期,混沌氣流沿著空間裂縫涌入魂玉城中,造成了極大的混亂。
如今的魂玉城內匯聚著來自南域、迷蹤海各地的修士,即便護城大陣很快便運行起來,將混沌氣流暫時排斥在外,死于這場突如其來的浩劫的修士數目依然極為觸目驚心。
逃過一劫的修士仰望著天幕的裂痕,心中驚恐萬分,膽子小的已經嚇瘋了,飛奔向傳送殿,要求立刻傳送離開。
然而魂玉城如何會放走這些人?變故來得太過突然,在沒有調查清楚情況前,誰也別想離開!
魔修素來不服管教,自然便鬧了起來——但開啟了護城大陣的魂玉城,全城戒嚴禁武,無法動用修為的修士,與凡人也沒什么兩樣。
動亂被很快鎮壓下去,然而更大的風暴卻在不久之后到來。
萬鬼殿的大能們沒有追上打砸搶的面具人團伙,也沒有抓住砸場子的其他“貴客”,只能悻悻而返。
兩名合體期的大能被留了下來,執行清洗計劃。
根據案發時的一些情況及目擊證人的證詞、現場失竊的拍賣品,萬鬼殿的大能們猜測對方是盯上了某件拍賣品——這是廢話,搶劫拍賣會不是盯上了拍賣品,難道還是盯上了參加拍賣會的客人嗎?
而本次拍賣會的拍賣品在拍賣會前只有極少數人知曉,因此必然是有內奸泄露了消息。
內奸與打砸搶的面具人團伙究竟是怎樣在萬鬼殿眼皮子底下勾結的?面具人團伙又是怎么獲得萬物樓輔洞天的實時時空道標的?
這一切都在說明,魂玉城并不如萬鬼殿想象中一般盡在他們掌控之中。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這次萬鬼殿丟了這么大一個人,瞞是肯定瞞不住的,他們需要一個殺雞儆猴的“儀式”來挽回顏面,重建萬鬼殿的赫赫兇威。
所以,清洗吧,將這些螻蟻都化作死魂,讓那些藏在暗地里的臭蟲知道,萬鬼殿可不是那么好算計的!
黑暗蒼穹之上,一道身影站在虛空云端,冷眼望向下方的城池與荒野,冷冷一笑,手中多了一個陣盤。
巴掌大的陣盤飄到魂玉城正上方時,已有城池十分之一大小,宛若泰山壓頂。它緩緩旋轉一圈,陣盤八角上依次彈出八桿陣旗,在陰冷的夜風之中獵獵作響,盤旋著朝著八個方向飛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陣盤緩緩下落,然而因為天色緣故,魂玉城中的修士并不知道他們的厄運即將來臨。
接連八道嗡鳴之聲響起,有些修士聽見了,但仰頭時卻只覺天色依舊黑暗,什么也沒有,便只當是錯覺。
魂玉城中,兩名修士正惱怒地瞪著守在傳送殿外的城中護衛,嘴上罵罵咧咧。
“究竟怎么回事?我們只是來湊個熱鬧,結果差點隕落!”
“這就是萬鬼殿?魔道排名第四的大宗?”
“就這點氣度,算什么大宗!怪不得……”
兩人邊罵邊離開,全然沒有看見后方護衛們譏誚而冰冷的目光。
“你感覺到什么了沒有?”
走著走著,其中一人突然頓住腳步,疑惑地打量著四周,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些不對……
他的同伴伸出手來,仔細看了一會兒,笑道:“起霧了。”
那人恍然大悟,“我說怎么感覺眼前有些模糊呢,唉,算了,快些回去吧,等戒嚴令解了,我們快些離開。”
“對,這鬼地方我真不想待了。”
兩人的身影慢慢遠去,消失在越來越濃的霧氣之中。
再也沒有出現過。
魂玉城上的那道身影望著下方被霧氣籠罩的城池,唇角微微一勾,目光很快轉向同樣慢慢起霧的城外荒野。
“死在萬鬼戮靈陣中,也算是你們的榮幸。”
周圍發生的變故,墨天微很快便發現了。
霧氣漸濃,楓林沼澤中七彩的毒霧漸漸被沖散、取代,遠處的景色已經消失在霧氣中,近處的世界也變得朦朧。
墨天微心中一顫,洞悉雷瞳讓她看清楚隱藏在白霧之中的一只只嗷嗷待哺的惡鬼,而她很明顯就是這些惡鬼的盤中餐。
“事情不妙了。”
這個念頭讓墨天微再次拿出了劍冢試煉令,原本還想省下這次機會,現在看來還該用則用,走起……嗯?!
墨天微正要引動試煉令,忽地神魂一震,腦中立刻昏沉起來,身體也在晃了晃之后掉落樹下,體內的金丹沾上一絲陰晦的力量,讓她無法調動任何丹元!
“糟糕!”
黑暗之中,杭殊秀低垂著頭從霧氣之中走出,手心里是一滴漆黑的血液——墨天微對它并不陌生,這是魔血!
“咳!”
沒了時刻溫養身體的靈力,之前還未愈合的傷勢迅速惡化,墨天微艱難地挪動腳步,腳下的沼澤里仿佛有著一只只大手,拽著她的腳不讓她離開。
杭殊秀走得很慢,每接近一步,墨天微都能看見并感知到他體表的業力、魔氣正在迅速聚集,待來到墨天微跟前時,他已經徹底籠罩在滾滾魔氣之中,與兇威赫赫的魔頭沒有什么兩樣。
“他不對勁……這應該是某種禁術,否則他之前早就用了。”墨天微腦中飛快閃過這個念頭,但旋即又是苦笑,“不管是不是禁術,這下被他逮住了,可要丟人丟大了。”
她并不擔心自己會隕落,因為她身上還有劍宗大能留下的底牌,死是死不了,只是就這么被拎回去……真是丟死人了。
杭殊秀霍然伸出手,扼住墨天微的脖頸,將她狠狠拽到眼前,一雙漆黑深邃沒有絲毫眼白的眸子與墨天微的洞悉雷瞳對上。
他手上的力氣很大,似乎要將墨天微的脖子擰斷,然而墨天微的劍骨強化得很不錯,他愣是沒能成功。
“你以為這樣就能打敗我?!”杭殊秀的聲音宛若來自九幽深處,低沉而可怖,帶著濃濃的死亡與殺戮氣息,“沒有人能打敗我!”
“我……才是天下最強的天驕!你……算什么?”
這尼瑪是黑化了吧?
墨天微被掐著脖子說不出話來,但心中這個念頭已經瘋狂刷屏。
殊秀同學啊,沒想到你看著人模狗樣的,居然因一招之敗就黑化,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干脆改名玻璃心秀好嗎?
我這一路被吊打,不也依舊茁壯成長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