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修真界的慣例,傳送殿都是建在高處,站在殿外極目四望,往往整座城池都能收入眼底。
一名身姿窈窕的蒙面女修從傳送殿中走出,如同許多第一次來到北修城的修士一般,站在山崖邊遠眺。
下方云霧繚繞的恢弘城池比之當年她倉皇離去時并無多大變化,熟悉的格局,熟悉的建筑,只是當年熟悉的那些人,恐怕早已被新人替換了吧?
在危機四伏的修真界,生命可以很漫長,但更多時候卻短暫至極,誰也不知道這次分別過后,下次還有沒有相見之機。
歲月荏苒,人心易變。
她抿了抿唇,垂首掩去眸中的復雜思緒,沿著山道離去,很快便出了北修城,往她想念已久的地方飛馳而去。
綺羅鎮……不知道家里可還好嗎?老祖又是否安康?
我當年犯下滔天大錯,他恐怕不會再原諒我了……
也罷,我本也不期望家族原諒,只要遠遠看上一眼,一眼就好。
幾日過后,她終于趕到綺羅鎮,只是……
女子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焦土,斷壁殘垣,臉色煞白,心中陡然生出極其不妙的感覺。
“這,這都,都發生了……”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敢往前踏出一步,似乎前方便是懸崖峭壁不測之淵,“都發生了什么?”
沉默著站立良久,她終于走進小鎮的廢墟之中。
那些熟悉的街道上布滿碎石,隱約可以看到幾根雜草;街道兩側曾經繁榮的商鋪中,再也沒有絡繹不絕的人流;鎮子中央那棵千余年的桃木,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樹干,證明著它曾經遭受過怎樣的對待……
女子從最開始的難以置信,到悲難自抑,眼中不知何時已經溢滿淚水。
“啪!”
一道輕微的脆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女子垂下頭,將腳移開,才注意到茫然之中她竟然踩到了一塊木牌。
她蹲下身,擦去木牌上厚厚的灰塵與焦黑痕跡,這是一塊匾額,上面的字跡已經殘缺不全。
伸手觸摸著匾上唯一一個完好的字——“羅”,她眸中的淚水終于再也無法克制,漣漣而下。
驀地,她松開手,匾額跌落在地,揚起細小的灰塵。
女子站起身來,腦中一片空白,拔足朝著她記憶中的府邸奔去,無數個疑問與那可怕的預感一樣在她心中盤旋不散,她不敢停下,因為一旦停下,她害怕自己再沒有勇氣去看家族的情況,給自己一個真相。
當她終于來到齊家府邸前時,看見的,是與羅家并無二致的頹圮之景,門前的石碑上猶殘留著深深的劍痕。
“不……”女子連連退后,無法接受,“這不是齊家,不是……”
“嗚……”
不斷后退的她只覺腳下一軟,跌坐在地。
女子沒有爬起來,她匍匐在地,痛哭流涕,聲嘶力竭。
任她曾幻想過多少次回到綺羅鎮的場景,也決沒有想到,再回來時竟是如此如此情況……
“不,不不……”女子忽地抬起頭來,抹去臉上的淚水,“只是鎮子毀了,或許家族沒事呢?也許他們早已經遷走了呢?”
想到這里,她像是得到了安慰一般,從地上爬起,沒有絲毫猶豫,朝著北修城飛遁去。
她要去北修城問問情況,一定是他們搬走了,不會有事的……
劍宗,萬劍峰。
自從被凌云起與陸非離救下帶回劍宗,北辰殊便一直待在萬劍峰中,他倒沒覺得這是囚禁,畢竟情況很明顯,唯有待在這里才不會讓人鉆了空子。
但有一點讓他很無奈——他再也沒有見到赤瀟,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
想到當日那個差點殺死赤瀟的巨熊,他眼中一片冰冷,若非巨熊已經隕落,他真恨不得再殺他一次。
不過……
北辰殊嘆了口氣,眉頭緊鎖,他修為盡失,前途又在何方呢?
“北辰殊,吃飯了。”門外一名劍宗弟子大聲喊道。
正在沉思的北辰殊打開門走出去,從那弟子手上接過食盒,道了謝后正準備回房間吃飯,忽然聽見幾道厚重鐘聲,不禁挑了挑眉,“梁師叔,今日宗門內可是有什么大事?”
那弟子也聽見鐘聲,臉上露出一絲羨慕之色,回答道:“的確有件大事,宗門冊封墨師兄為本代第七位真傳弟子。”
“墨師兄……呃,墨師叔?”北辰殊心中一動,不知想起什么,又問道:“是靈星峰明澤真君的那位愛徒嗎?”
梁亦掃了他一眼,“是啊,想當年,墨師兄剛入門時,我還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曾一同在云寧峰聽過衛師兄講道呢!”
說到這里,他又是一嘆,當年那個才剛剛煉氣一層的師弟,如今已然成為人人矚目的天驕,而他卻依舊泯然眾人,怕是以后再難有同坐一處的機會了。
“當年也是墨師叔將我帶回宗門的。”北辰殊不禁回想起了當年第一次見到墨師叔時的場景,那張絕麗的容顏不曾被時光消磨,反而愈發深刻,“只是后來墨師叔似乎是出門游歷去了,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過他了。”
梁亦沒想到這人也與墨師叔有過一面之緣,心中起了幾分好奇之心,拍著他的肩膀,“走,去外面的小院吃,咱們邊吃邊聊!”
北辰殊愣了愣,“可這些都是凡人的飯食,師叔用了恐怕……”
“沒事,在去長云鎮幫你買飯食時,我自己也買了靈食,正好一起用了。”
于是,兩人勾肩搭背,在庭院之中大吃大喝,天南地北胡吹亂侃,又將各自當年與墨師叔的一面之緣大說特說,一時間關系倒是親密了許多——不過這些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劍宗內與劍宗外發生的事情,此時的墨天微并不知道,她正在忙著一件事情——照顧寵物。
事情還要回到半個月前,她剛剛被冊封為真傳的那一天。
儀式結束之后,墨天微跟著明澤真君回到靈星峰,附帶師兄一枚。
待回了洞府,明澤真君對墨天微道:“景純這段時間暫時不忙修煉,你當仔細研究天魂劍體,了解自身。”
說著他又看了凌云起一眼,“景元,你初初領悟劍域,可往劍閣一行。”
凌云起與墨天微對視一眼,齊齊應道:“弟子遵命。”
之后明澤真君又說了一些修煉上的事情,解答了兩個徒弟在修行中遇到的困惑,末了沉吟片刻,從洞天法寶之中取出一物,遙遙送到墨天微手中:“此乃神獸天狐后裔,若是養好了,對你也是個助力。”
墨天微一怔,與手中的白狐對視一眼。
白狐渾身炸毛,極力想要從墨天微的魔爪之中逃脫,奈何自己實力太差,以致于諸多掙扎皆付之東流。
確認過眼神,墨天微也認出它來,這不是她當年在一個秘境之中遇見過,還差點將之下了鍋的小狐貍嗎?
也正是在那個秘境,她才領悟劍意,與師尊第二次見面。
她臉上浮起一絲邪惡的笑容,“原來是你啊,不錯不錯,比當年胖了不少。”
白狐一僵。
“這皮子也愈發好了,純潔無瑕,無一絲雜色……”
白狐放棄了所有掙扎,眨巴著兩只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墨天微,那眼神充分詮釋了何為“孤獨,弱小,又無助”。
只可惜墨天微鐵石心腸,又并非絨毛控,只賞給它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將它塞進玉墜中去了。
明澤真君知曉她與白狐的“恩怨”,淡淡一笑,又扔給凌云起一個眼神。
凌云起會意,立刻從乾坤袋中取出之前就讓師尊過目過的庚金之精,遞給師弟:“這是師兄的賠禮,師弟大人有大量,當年的事情可別計較了。”
墨天微斜斜睨他一眼,“當年打過你之后就不計較了,不過你是師兄,送師弟寶物也是應該,我可不會與你客氣。”
聽見墨天微自稱“師弟”,明澤真君的表情有一絲微妙,但很快就消失不見,兩個正在斗嘴的徒弟都沒發現。
將庚金之精收下后,墨天微也從玉墜中將那只飽受歧視的蜃龍拎了出來,送到明澤真君面前,笑道:“師尊,徒兒數年前游歷東海,偶然得了一只蜃龍,它雖實力不濟,天賦神通卻頗有意思,送與師尊,權且做個賞玩。”
玩具蜃龍:“……”天啦嚕,沒龍權啦,妖獸保護協會何在!
明澤真君見徒弟那滿臉的期待,也知道這是徒弟的一番美意,自然不會拒絕。
凌云起忙湊過來,“師弟,我的呢?”
墨天微原是不想理他,但想了想,摸出一道劍符:“喏,送你的。”
凌云起:“……”哦,到他這就一道劍符了,真是沒有同門情,沒有同門愛!
嘆了口氣,誰讓他是顧全大局友愛同門照顧師弟的好師兄呢?凌云起將劍符收了起來,決定就不用了,做個,畢竟這可是師弟第一次送他禮物。
墨天微看他表情,猜到了他的想法,心中偷笑,她特意不曾將這劍符的來歷說清楚,倒要看看師兄什么時候才能發現。
互相送禮結束后,三人便各自修煉去了,墨天微帶著剛剛到手的白狐回了她自己在山腰開辟的洞府。
將白狐扔在石桌之上,看它一落地便滿是警惕地縮到離自己最遠的地方,墨天微有些好笑,伸出一根手指,就要戳它。
白狐想要逃跑,但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它不知道自己要是跑了,這個變態會怎么料理它,只好委屈地任由墨天微在它腦門上戳來戳去,一不留神手勁大了些還會被戳得一個趔趄,真真是可憐極了。
墨天微玩了一會兒,覺得也沒什么意思,便不將注意力放在它身上,取出另一只靈獸來。
灰毛小雞仔突然被從玉墜之中取出來,還搞不清楚狀況,又因為體態豐盈的緣故,在桌上滾了一圈才穩住身形,一臉呆滯地盯著無良的主人。
而白狐在看見這只灰毛小雞仔的第一時間,心中便升起一絲警惕之心——原來這個變態已經有了靈獸?
嗚嗚嗚,它不僅是個二手的,還是個偏房側室!
天理何在啊!
墨天微與灰毛小雞仔并不知道它這復雜的心理,一人一獸已經開始溝通了。
墨天微問:“你與……有何關系?”
孔羲知道她指的是前任妖皇,答道:“并無關系,只是得到了他的記憶。”
“是嗎?”墨天微沒說自己信不信,又問道:“你既是孔雀,可有何要求與忌諱?作為主人,我當了解你的情況才是。”
孔羲眨了眨眼,低頭道:“孔羲別無他求,惟愿追隨主人身后。”
墨天微知道這是在說客套話,但……不說實話就不說實話咯,反正要是出什么問題,該頭痛的可不是她,“你實力太弱,平日不可離開洞府,否則恐有危險。”
她又瞥了眼豎起耳朵偷聽但卻什么都聽不見的白狐:“至于你……”
白狐的脖子涼了涼,乖乖低下頭聽它的新變態主人接下來要說什么。
這臣服的姿態并沒有讓墨天微有絲毫動容,她居高臨下俯視著白狐,輕聲道:“你既已被師尊送與我,你我便有了因果,我倒是應該為你取個名字。”
白狐唯唯。
“——便叫小白吧,狐如其名。”墨天微不知想到什么,笑容里多了一分戲謔。
每一本里都要有一個小白呀!
白狐被如此敷衍的名字一噎,它真是太天真了,怎會以為這瘋子會為它起個好名字?
而孔羲聽了,心中十分慶幸,他這名字比起小白來真是好太多了。
想到名字可是以后行走江湖的門面之一,白狐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小小地抗爭一下——畢竟,畢竟這名字實在太不威風了!其他靈獸一定會笑死它的!
白狐委婉道:“稟主人,仆之真身,矯健威武,主人賜名,似有不妥。”
現在的小狐貍形態只是常態啊,我其實超兇超威風的!
墨天微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表示自己明白了,爾后從善如流道:“那便喚作大白,亦是不錯。”
白狐:“……”
兩個名字都拿不出手好么!
白狐悲憤地瞪著烏黑的大眼睛,心痛于自己遇人不淑。
“還有何不滿?”墨天微抬眼,“不妨說來聽聽,我向來通情達理。”
把小白改稱大白就算通情達理?這還不如叫小白呢!
白狐心中哀嘆,只弱弱道:“主人尊駕在上,仆不敢妄稱尊大,還是喚仆小白罷!”
墨天微鼻間輕哼一聲,似乎在說“早這樣不就完了”,之后輕輕“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同意了,這才將它拎起來,隨便找了個石室,囑咐一聲“好好修煉”,便將它扔了進去。
她回頭看向孔羲。
孔羲:“……我也去修煉了。”
將兩只靈獸送去修煉,墨天微又花了不少時間與靈石,準備了些適合靈獸服用的丹藥、有益于靈獸修煉的天材地寶,這才閉關修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