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離開密室之后,齊林讓其余人退下,方才開口詢問:“不知孤星道友可否為老夫解惑?”
自認很有職業道德的墨天微痛快地答應了,只是她當然不可能全盤交代,只說看出齊家人中的乃是詛咒之術,恰好她有一門術法可追溯施術之人,因而便尋了去,將幕后兇手殺死。
施術之人死了,齊家的詛咒自然也便解開了。
齊林聽完后,若有所思,心中信了幾分只有他自己知道,但表面上卻沒多說什么,只請墨天微暫留一月,待下月月圓之夜,若齊家不再有人無故死去,便去北修城飛星樓結清任務。
墨天微有些不高興,畢竟她可是風一般的少年,怎么能為了一個老頭子停留,但是想想也對,總得讓人驗驗貨,等下個月齊家沒人死,那齊家也不好再賴賬。
雖然答應了留下來,但墨天微可沒打算整天在齊家的院子里曬太陽,她在結束與齊林的交談之后,又悠閑地出門晃悠去了。
不知不覺間,墨天微轉悠到了綺羅鎮附近的妖獸產地萬南山,她忽然生出幾分興致,便往山中行去。
這一帶的妖獸鮮有修為在筑基以上的,墨天微自然無所顧忌,一路上人走獸避,無人敢阻攔她的去路。
于是墨天微一路深入,漸漸周圍人跡罕至,寂寂山林之中,嵐霧如紗,飄縈縵回,空氣之中彌漫著淡淡的水汽,將周圍深深淺淺的青綠染濕,清新如洗。
不知從何時起,泠泠水聲在耳邊徘徊,初時幾不可聞,后來竟漸漸拔高,直至如今,已如平地雷音。
墨天微本就是信步而行,側耳聽了一會兒,覺得大約是瀑布,便也起念,往水聲的方向去了。
復行三四里,山林到此豁然開朗,擁擠錯落的綠樹繁花騰出一片空地,為一泓清泉留出立錐之地,卻又小氣得不肯多讓出哪怕一寸土壤,在寒潭附近擠擠挨挨,臨水照影,孤芳自賞。
宛若被一劍削成的峭壁斷崖上奔涌出一條水龍,氣勢洶洶,無人能擋,飛流直下,貫入潭中,如飛龍入水,驚起萬千碎玉飛雪,氤氳而出一片濃郁的水霧,如夢似幻,若淚眼朦朧的嬌俏少女,若春雨中翩翩而來的風流少年,只教人覺得,滿目靈秀,鐘天地之愛,莫過于此。
墨天微深深吸了一口氣,滿是陶醉,這里的靈氣十分濃郁,看來過不了一兩百年,便會形成靈泉,只可惜她來早了。
不過世事大抵便是如此,有相見恨晚,亦有相見恨早,適逢其會,少之又少。
墨天微也不郁悶,有時候能看見讓自己眼前一亮的風景便足矣,人生哪來那么多目的。
她在潭邊的巨石上坐下,神識來回掃了幾遍,確認這里沒有旁人,于是就放心地躺下。
幸好沒讓她遇上什么美人沐浴的情節,看來小說里的情節畢竟只是小概率事件。
雖然知道這樣的寶地一定有許多珍貴靈藥生長在附近,然而向來愛財的墨天微卻沒有去尋找的想法,寶物哪里都有,但能打動她的風景卻是寥寥,何必舍本逐末。
石頭冰涼,墨天微躺在上面,卻覺得剛剛好。
仰望著天上明日,墨天微瞇起眼,任陽光穿過水霧與微風,灑落滿身光芒,這一刻,她忽然感覺睡意上頭,昏昏欲睡。
“子曰,晚上不睡,白天崩潰。古人誠不欺我……”
墨天微打了個呵欠,隨手甩出一個陣盤,護在身側,便沉沉睡去。
想睡便睡,需要想那么多嗎?
墨天微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她仍在峭壁飛瀑之下,正脫了鞋襪玩水,忽然有一只體態嬌小的白龍從水中露出一個頭來,旋即輕輕擺尾,像是在與她嬉戲一般尾巴撓了撓她的小腿,癢癢的,惹得她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砰!”
她的笑聲讓白龍以為她很喜歡這樣的嬉戲,興奮得狠狠一拍水面,一大片水花飛上天空,嘩啦啦落了她一身。
白龍與她玩了一會兒后,吐出一個泡泡,借著水波將它送到墨天微身邊,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優美的身形在水中輕輕一晃,消失在水波深處。
墨天微伸手撈起泡泡,泡泡在離開水后突然裂開,露出其中藏著的東西——一片白色的鱗片。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鱗片,卻不想在手指即將觸到鱗片時,猛然驚醒。
墨天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明日偏西,已是日暮將之,她竟不知不覺便睡了這么久。
回想起剛剛夢中所見,墨天微唇角微微翹起,淺淺一笑,看似十分克制,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幾乎寫滿了純然的喜悅。
不為什么,只是突然感覺如釋重負,壓在心頭的事情也漸漸想開,不再滿腹擔憂。
她對那只小白龍很有幾分興趣,修士確實會困倦會想睡會做夢,但墨天微不覺得這只闖入她的夢中的小白龍只是自己的幻想。
她坐起身來,環顧四周,卻什么都不曾發現。
看來它現在不想——或者還不能和我見面,墨天微也不介意,她翻身從巨石上走下,來到水邊,俯身欲要舀水,眸光卻突然定住,愣愣看著水中的自己。
因為驚訝,她的手不禁晃了晃,一圈漣漪蕩漾而開,水中的倒影散成粼粼波光。
墨天微收回手,輕輕撫了撫額頭,什么都沒有。
然而回想起方才俯身時看見的倒影,這里……分明有一片鱗片。
水面慢慢平靜下來,她再次望向水中倒影,這一次,她的臉上什么都沒有。
“難道是我眼花了?”
墨天微又伸手摸了摸,甚至還不信邪地摳了摳,但很顯然,沒有就是沒有,倒是她這么用力,把這張假臉都快揉散了。
“算了,應該不是什么壞事。”墨天微只好認了。
回到巨石上,墨天微這才想起一件事情,昨天殺了羅楚后,他的乾坤袋還沒打開來呢,也是時候該算算自己收獲多少戰利品了。
她想起當年最后一次見到羅敏蒼和劉楚睿,當時還被坑了一把,現在這算是報仇了?
羅楚的乾坤袋中林林總總,滿是各種奇奇怪怪的巫術材料,看了就不喜歡,墨天微全塞回去了,準備等下離開這里后,用紅蓮業火一把燒光。
最后除了一筆靈石和丹藥外,也就三件東西還能入眼。
這三件東西,分別是一枚黑色玉簡、一株四品靈藥,以及一張殘圖。
黑色玉簡自不必說,想必便是羅楚所得的巫術傳承;四品靈藥,也算不凡;但最讓墨天微驚訝的還是那一張殘圖。
殘圖約莫只有巴掌大小,不知是何材質,十分結實,墨天微剛剛腦子一抽時想撕一撕,但卻沒有撕開。
“殘圖……”墨天微心中涌起諸多念頭,“這是哪個秘境或者遺府的殘圖?”
她想了想,嘗試著將真元灌注其中,然而殘圖沒有絲毫反應。
又用了各種手段,殘圖仍一如最開始時一樣,沒有半分變化。
“得了,有空拿去鑒定吧。”
將殘圖和靈藥收進玉墜中,至于黑色玉簡,墨天微沒留著,塞回羅楚的乾坤袋中,準備等下一起處理了。
對待這種巫者之物,怎么謹慎都不為過,還是干脆燒了吧。
如此一番折騰下來,日暮已至,墨天微收拾好東西,踏上飛劍,回望了一眼依舊水霧繚繞的峭壁飛瀑,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踏著飛劍盤旋在水潭中央,她的一雙眼睛紫光瑩瑩,像是在仔細搜尋著什么,最終才確定下來。
真元一吐,墨天微指尖多了一個小小的傷口,逼出一滴精血。
這滴精血沒有落到水中,而是被紅蓮業火接住,先里里外外燒了一通,直至屬于墨天微的一切被燒去,只剩下最純粹的靈力,才緩緩滴落在水潭之中。
這,就當是謝謝你讓我做了個好夢吧!
墨天微望著飛瀑,心情甚好,揮揮手,“后會有期。”
飛劍化作一抹虹光,消失暮色之中。
瀑布依舊飛馳而落,峭壁依舊沉默矗立,潭水依舊清碧澄澈,只是不知道是否是錯覺,這方幽靜的天地間,靈氣愈發濃郁了。
墨天微的血中,可不僅僅有靈力。
還是同樣的客棧,還是熟悉的那一面鏡子。
鏡面清晰,散發著瑩瑩的光芒,旋即光芒漸漸散去,鏡中出現了房間一角,只隱約看出十分奢華,不像是劍門與道門流行的裝潢風格。
“何事?”懶洋洋的聲音夾雜在隱約的樂音之中,縹緲不定。
“稟主上,厲烜……厲烜失蹤了。”殷真人不敢抬頭,老實交代。
“他?失蹤了?”那聲音微微提高幾分,“一群廢物!”
聞言,殷真人與鬼面人齊齊跪下,畢恭畢敬,連請罪的話都不敢說一句,只等著鏡中之人裁決。
“那個厲炎盜了本座的寶物,你們沒把人找到;厲烜偷偷出逃,你們也沒抓到,——究竟是你等無用,還是姓厲的命中克你等?”
“我等無能,請主上降罪。”
“降罪,自然是要降罪的。”主上冷冷一笑,“滾去領罰。”
兩人聞言,身體微微晃了晃,顯然那傳聞中的懲罰讓他們極為畏懼,但他們的表情仍舊喜大過哀,很顯然對自己還活著這件事情充滿感激。
“滾吧。”
言畢,鏡子失去光芒,墜落在桌上。
兩人不敢耽擱,收起鏡子,便朝著他們的據點去了。
而另一邊,剛剛與兩個廢物手下結束通話的主上心情不太好。
任誰養著一幫不干實事的人也不會多開心,更何況他可是魔道之人,脾氣哪里會好?
之所以留著這兩人,無非是因為他今天心情不錯,他們以前也確實有幾分功勞。
“厲烜……”
主上似乎對厲烜十分在意,念叨了幾遍這個名字,也不知究竟與厲烜有什么仇什么怨。
“罷了,先將滄瀾秘境的殘圖找回來……”
主上一揮手,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但是氣息遠遜于他的人出現在他身旁。
“去吧,將殘圖帶回來。”
那人沒有說話,大步離開了宮殿,只剩下主上一人仍倚在榻上,一雙血瞳望向殿外陰沉的天空,“總覺得會遇上什么奇怪的人……”
帶著幾縷疑惑的聲音盤旋在空曠的宮殿之中,被風吹散。
弈劍域。
申應、盛襄、余歡三人終于到了北修城附近。
他們雖然急著做任務,但也不可能為了做一個任務就乘坐傳送陣,那也未免太浪費了些,是以他們是一路御劍而來,故而墨天微已經將齊家的問題解決了,他們都還沒趕到。
“哎,你們聽說了嗎?”余歡朝盛襄使了個眼色,“聽說了嗎?”
“聽說什么?”盛襄一臉茫然。
“日前,九玄仙宗的天女出關了,之后便去了太華仙宗參加沐安真君的元嬰大典,在大典上,擊敗了太華仙宗這一代好幾位真傳弟子!”余歡一臉向往,“久聞天女大名,也不知何日能有緣相見。”
申應卻不能理解余歡這個追星族的心態,他眉頭微蹙,神色變得頗為嚴肅,“看來,九玄仙宗與太華仙宗之間的矛盾確實如傳聞一般,越來越深了。”
“誰讓太華仙宗占著東域最好的地盤?”盛襄道,“如今的太華仙宗已非昔年之太華仙宗,沒那么大本事,自然不能再占著么多的資源。”
“兩宗相爭,小打小鬧還好,若是萬一發展成宗門大戰,那可如何是好?”
“我說你們也太操心了吧?”余歡無語,“他們道門打生打死關我們劍門什么事?一東一西,遠著呢,他們得將整個中域化作戰場,才能波及到西域。想這么多,還不如想想那齊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歡的話確實有道理,兩人也就不再杞人憂天,正好之前路過北修城時他們打聽到了齊家的狀況,于是便換了個話題,討論起來。
“我猜是齊家被什么魔修盯上了,這個魔修與他們還結怨很深,才會……”盛襄道。
“我覺得,這是有人想討好衛師兄,才用了這等手段……”余歡百無禁忌,直接說出她心中的猜測。
“我覺得,說不定是他們家風水不好……”盛襄又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申應一直沒有開口,不禁停下討論,正要問申應怎么了,他們突然感應到一陣強烈的危機感,立刻下意識地警惕四周。
申應緩緩開口:“閣下,還請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