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正好,慕容決坐在一塊干凈的大石頭上,細心地擦拭著自己的長劍。
今日是月瀾秘境開啟的第十二日,時間還很充足,他打算到處逛逛,搜刮一些好東西。
畢竟阿墨每次出行都會給他和安昀帶些土特產或是戰利品回來,雖然他現在心里暗搓搓地想著怎樣報那一箭之仇,但三個人的關系很好這是毋庸置疑的。
不多時,他起身從石頭上跳下,步履穩健,朝著他規劃中的下一個目的地走去。
正當他走到半路時,前方忽然出現四五道人影,嚇了他一跳,還以為這是些準備攔路剪徑的不法之徒。
然而等再近一些,看清楚了,慕容決不禁霍然色變——這群人,分明是在倉皇逃竄!
而讓他們如此風度全無恨不得多張兩條腿的,不是什么猙獰兇狠的大妖獸,而是一片黑壓壓的云。
逃亡中人看見慕容決,眼睛便是一亮,然而旋即又暗了下來,大聲道:“道友,速速離去,裂玉蜂……”
哪里要等他們大聲呼喊,慕容決早已麻溜地拔腿就跑。
裂玉蜂,顧名思義,被它們一扎,別說是人,就是玉都會碎。
當然,修士多有靈力護體,若不是被太多裂玉蜂圍攻,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不過不幸的是,現在這些人面臨的就是這種情況。
裂玉蜂緊緊綴著不放,也不管已經跑出多遠,這讓慕容決十分納悶,這群人是做了什么?殺它們蜂后了還是摘了人家蜂巢?
這樣的追逐又過了兩個時辰,慕容決心中郁悶,這群人為什么要跟在他后面跑,這下子連他也被牽連進來了。
不過現在肯定沒時間回頭大吼一句“為什么追我”,慕容決只好咽下這口氣,飛快逃竄。
要不是現在沒時間取出飛行法器逃命,他都想這么做了。
逃跑途中,慕容決也沒有放棄掙扎,趁著闖入一片山林之中,視野被茂密的樹木阻隔,他終于將身后的人甩開。
“這下……總沒事了吧?”慕容決氣喘吁吁。
然而,不需要回頭,只聽身后那陰魂不散的嗡嗡聲,慕容決就明白了——沒事?不存在的!
裂玉蜂群中絕大多數都追著之前逃亡的人去了,但還有一小部分跟著慕容決來了。
“……我好像什么也沒做吧?”慕容決簡直無語凝噎。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光是被裂玉蜂群追殺,這算得了什么呢?君不見修真文里出現這種情節,都是能跑掉的。
慕容決從山林逃往曠野,察覺到身后的蜂群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心中一喜——看來這些蜂群也怕跑遠了不認識回家的路,所以準備放棄,打道回府了?
就在此時,湛湛長空上忽然出現一顆黑點。
黑點不斷放大,伴隨著尖厲的破風聲,引起了慕容決的注意。
“什么鬼?”慕容決愣了,秘境中也有流星的么?
“誒,不對……這是沖著我來的啊!”
觀察了一回兒,慕容決就驚了,這不知道是什么鬼的黑點,是沖著他來的啊!
這速度,要是被砸中了,不死也得殘廢。
慕容決覺得,今日不宜出行。
然而不管慕容決怎么改變方位頻頻躲避,那黑點卻像是有靈一般,認準了他,仍在朝著他飛行。
前有流星后有蜂群,慕容決想爆粗口。
這時候,拯救命運的道具出現了——前方赫然是一條溪流!
慕容決登時大喜,毫不猶豫便要跳進溪中。
——眾所周知,無論是什么品種的蜂,無論各種修真文玄幻文中它們變異成了什么樣子,火和水永遠都是抵御它們的不二法寶。
但就在慕容決縱身一躍,矯健的身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時,流星墜落了,毫無預兆地,明明之前還隔得挺遠。
“啊啊啊啊……”
慕容決聽見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身在半空中的他還完全沒反應過來,就發現眼前一暗,接著一個巨物砰地一聲砸在他身上,生生將他拍進水里。
當然,那巨物也跟著沉底了。
用一個比喻來形容,就是堪比前世地球上某些零分跳水運動員的精彩集錦。
慕容決遭此重擊,頓時覺得胸口一悶,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整個人毫無防備地沉到了溪水之底,視野因一片被攪混了的水而朦朧,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卻不妨拽住了一片布料。
布料?
他不禁一愣,順著布料摸索,便抓住了一只骨骼優美的纖纖玉手——我去,這是個人?
裂玉蜂群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飛濺的水花嚇了一跳,在溪水上盤桓一圈又一圈后,仍沒等到獵物冒頭,最后也只好悻悻離開。
溪水漸漸變得清澈,慕容決眨了眨眼,終于看清楚這天降之人是誰。
在看到人之前他還意外呢,這出場方式有點兒酷炫啊;可在看清楚人之后,他就完全沒有這個想法了——唔,他一直相信,阿墨這人做出什么事情來,他都不會意外的。
就像之前把一個好生生用來當陪練的劍鬼做成了人型爆裂符。
慕容決眼前一亮,他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突然想到自己之前的計劃——真是天助我也!
雖然慕容決在外表現得一直十分高冷沉默寡言,給人一種十分可靠光風霽月之感,堪稱當下最流行的主角模板,但是!
在三人組——嗯,這個坑爹的名字想也知道是墨天微提出來的,天是她自己,安是安昀,門是慕的諧音——之中,墨天微是那個以老大自居、行事荒唐至極什么都能干得出來的大魔王,安昀是那個負責在旁邊喊666的,慕容決則是客串一把“你們這群愚蠢的凡人”的慕容叮當。
自從那次被阿墨間接坑了一把以致于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污點之后,慕容決一直在琢磨該怎么教訓回來,讓阿墨這家伙知道什么事情是絕對不能做的。
他頭一個想的是揍他一頓,然而現實就是這么殘酷,他和第三十二層劍鬼半斤八兩,對上一個修為略遜劍鬼但劍法比劍鬼更強的,勝負猶未可知,完全達不到教訓一頓出氣的預期目的。
然后他想到的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阿墨也在眾目睽睽之下爆衫!
不過想到這些年相處下來,便是他們這么好的關系,阿墨也從沒有什么過分親密的舉動,便知以阿墨的性子,他真這么做了,恐怕藥丸。
但他還是不想放棄這個主意。
正巧,現在是個很好的機會,看都掉河里了,阿墨衣裳都濕了,他只要略施小計,誒嘿嘿嘿……
反正這里也沒有別人,阿墨丟臉也只有他知道,就算生氣,等知道他為什么惡作劇,也會原諒他的!
他們可是最好的朋友呢 不過不幸的是,這個想法還在腦子里打轉時,他突然嗅到一絲血腥味,再仔細一看,立刻便是又驚又怒。
阿墨靜靜地沉在他身邊,一張宛若天人的俊美容顏因為失了血色而多了幾分脆弱,鮮血順著他身上的傷口汩汩流出,飄散在水中,氤氳出一種別樣的美感,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尊精雕細琢的玉器,美則美矣,毫無生氣,力氣稍微大一點就碎了。
慕容決注意到,阿墨的左手傷得極重,不是沒有一塊好肉的程度,而是就沒看見多少肉!
森森白骨,肉眼可見,上面殘存著一些血肉,看起來既殘酷又血腥。
要是他之前拉著的是這只手,鐵定以為從天而降的是具白骨。
看見這樣的阿墨,慕容決真是擔心得不行,連忙將人從水里抱了起來,往他口中塞了枚丹藥,然后飛快在周圍找了個山洞,布下陣法守護,這才將人放下。
慕容決先是用神識檢查了一番墨天微的傷勢,發現多是外傷,這讓他稍微放下點心來。
畢竟內傷治起來太過麻煩,一個不慎還會留下后患,但外傷就好多了,嗑點藥,嘛事沒有!
他又喂了墨天微一枚丹藥,同時準備渡過去一些靈力,助他化開藥力。
然而就在他剛剛送出一絲靈力時,一聲劍鳴在山洞之中響起,旋即一道強勁的力道襲來,直接將他打飛出去,狠狠撞在石壁上,震出一口老血。
慕容決心中大駭,以為是自己檢查山洞時疏忽了,竟然沒發現有強敵在側,這才遭了算計。
他心中暗暗叫苦,來者不善,一擊就把自己打傷,這人若對阿墨不利,豈不是……
抬起頭來的慕容決這次是真的愣了,萬萬沒想到啊!
被扔在一邊的清涼劍嗡嗡輕鳴,劍身上卻立著一道虛幻的人影,衣冠博帶,廣袖當風,凜然若冰雪,肅殺如秋風,不是明澤真君,卻又是誰呢?
明澤真君冷冷看來,那仿佛不是在看活物的眼神讓慕容決不禁有些心顫——這才是真正的強者,真正的劍修啊!
他完全忘記自己剛剛被人家一袖子甩飛,現在還很有可能被一劍斬了。
不過這虛影似乎有些靈智,看出慕容決沒有惡意,便也沒有再出手,只是依舊站在墨天微身邊,像是在靜靜守候。
慕容決此時也想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被揍,原因很簡單,他有些越界了。
對修士而言,無論在什么情況下,讓另一名修士的靈力進入自己體內,都是十分危險的。
清醒之時,若是對方有歹心,還能有反抗之力;而失去意識之時,被下了暗手,那簡直是一場噩夢。
這種行為,輕易就能毀去一名修士的道基,日后若想彌補,可謂難之又難。
明澤真君的虛影顯然一直都在,只是沒有出手而已,若有人以為墨天微失去意識便只能任人宰割,那便大錯特錯了。
慕容決暗罵自己行事不謹,這次是阿墨還好,若是別人,他救了人,卻因這種事情惹來麻煩,那樂子可就大了。
而重傷昏迷中的墨天微,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醒,慢慢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就看見自家師尊那張冰山臉,簡直要把墨天微嚇得心肌梗塞。
好在經常作死的人心臟強勁,她扛住了第一波視覺沖擊,再看時便知道,這便是師尊一直語焉不詳的“防身寶物”——嗯,隨身帶個師尊,這外掛也是杠杠的。
雖然身受重傷,但墨天微的警覺可沒有因此丟掉,醒來的同時她便察覺到山洞中還有另一人,此時看去,立刻便笑了起來,“阿決,好巧啊!”
她的笑容十分虛弱無力,慕容決看了就連連搖頭,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擦掉唇角的血跡,“不巧,是我救了你。”
墨天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為了從暴動的風區逃出來,她用了那張六品神行符,以極快的速度橫穿風區,逃出生天——雖然如此,她仍是被風區之中肆虐的風暴傷到了。
再加上神行符的速度太快,她的肉身扛不住,勉強堅持到了一個空曠點的地方,準備降落,卻因為受傷導致的神志模糊而定位不準——這被慕容決以為是朝自己來的。最后還是神行符效力消失了,她才直接從半空中摔下來,當場就被震暈過去了。
墨天微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呃,我有沒有撞傷你呀?”
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學過物理的墨天微表示為慕容決默哀三秒。
慕容決捂著胸口,一臉的“你有沒有撞傷我心里就沒點數嗎”。
墨天微舉手投降——舉的是左手。
“我這手還沒好?”墨天微吃了一驚,搖搖頭,又拿出一枚化異返生丹吃掉,心中則是詫異不已,罡風源晶還真不是什么好拿的東西。
一旁的慕容決就看著墨天微身上的傷口慢慢愈合,手上長出一層血肉,只是長到一半又停下了——血肉模糊的,嚇死個人。
“藥效不夠。”墨天微這次一口氣服了三粒丹藥,手很快就長好了,與右手一樣的晶瑩如美玉。
慕容決表示自己以后再也無法直視阿墨的手了,感謝他治好了自己的手控癥。
墨天微見他愣愣的,丟過去一個小玉瓶,“受傷了還不療傷,等著過年呀?”
知道自己這朋友早已脫貧致富榮升富二代,慕容決也沒有客氣,一口就吞下玉瓶中散發著異香的丹藥。
兩人都花了一段時間療傷,直到慕容決又開始活蹦亂跳,而墨天微的傷勢也好了大半時,才開始相互交流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不過在此之前,慕容決有些羞愧但是仍十分堅定地,將自己之前的魯莽舉動向墨天微說明清楚了。
墨天微心中一驚。
她當然不是懷疑慕容決對她有什么壞心思,而是為自己之前的處境感到一絲后怕。
想象一下,要是救她的不是阿決,他身邊也沒有師尊的虛影,會發生什么都是未可知的。
另外就是,她雖然已經認可了自己社會性別為男,但也從未忘記自己本質上還是個妹子——雖然沒人這么以為。
要是被人發現自己這個秘密,之后會發生什么?
在還不清楚為什么自己在別人看來是個男人的情況下,她下意識地認為,這個秘密絕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這次的事情算是給她提了個醒,以后行事絕不能如此魯莽了。
不過……想想乾坤袋中的那一枚罡風源晶,墨天微捫心自問,最后仍是覺得,要是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么做。
慕容決見她臉色不好,也有點忐忑——雖然他救了阿墨沒錯,但其實有明澤真君的虛影在,阿墨根本不會出事,反倒是他行事魯莽……
墨天微回過神來,便看見慕容決一臉喪氣的模樣,登時笑了起來,“阿決你是為了救我,我豈會如此是非不分?還要多謝你才對。不過,下次可不要這么做,外人不知你的性情,恐怕會以為你有什么壞心思,那就不好了。”
慕容決自己也是這么想的,自無不從。
思索片刻,墨天微問:“阿決,你日后想走什么道?心里可有成算了?”
“道?”
慕容決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打了個措手不及,對一個還未筑基的修士而言,道真是一個十分遙遠的詞。
他不禁沉思,自己日后想走什么道呢?
不同于阿墨的涉獵廣泛,他只擅長風雷一道劍法,日后恐怕也是要走這一條道的。
只是大道三千,與風雷有關的道不在少數,他還沒想好具體是哪一種。
更何況,三千大道指的只是有人走過并成功了的道,這些人都是驚才絕艷之輩,在他們之前,也沒人知道大道居然有如此之多。
若他日后想自己開創一條道呢?
種種思緒,一下子就在他的心頭冒出,讓一向心無旁騖的他有些苦惱。
偏又是在這時,墨天微開口了:“若阿決想專精風之一道,我有一寶物,可助阿決一臂之力。只是若如此,阿決你恐怕得放棄雷之一道了。”
慕容決沉默,他并不知道阿墨有何寶物,但能讓他如此鄭重其事,必是罕見至寶無疑。
這讓他一方面感動于阿墨對他的信任與關懷,另一方面卻也陷入了深深的掙扎之中。
如阿墨所言,放棄雷之一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