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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顧頌——人生若只如初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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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她很聰明,為了不影響到原先的軌跡,也為了能夠依舊看到她幸福地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他只能夠小心翼翼地作著更改。

  過了今夜,她依舊會回歸原位,跟蕭稷繼續他們的合作,并且,往相伴終生的路上走去。

  沒過多久,蕭稷果然如期而至,她跟他說了幾句什么,他便攜著她步出火場。

  他在暗處默立片刻,也慢慢地脫去夜行衣走出來。

  這一夜的紛亂熟悉得如同就發生在昨天,他知道接下來她會很安全,因此并沒有再跟隨在后去保護。

  他仍然去了東臺寺,在禪房里睡了三天三夜,然后爬到后山上去看朝暉,看夕陽,看月亮,看星星。

  前世里這幾日他過得醉生夢死,不知今夕是何夕,這一世他也喝了酒,但不是那樣喝,他提著壺,對著天空,小口小口的酌,仿佛這壺里裝的根本不是酒,而是他兩世無果的情,沒有痛苦,沒有煎熬,守護她到這里,是他未曾完成好的使命。

  在山上呆了幾天,他才慢騰騰下山回府去。

  這一世他沒有誤傷她,所以也就不存在會有人來找他。

  何況他出來之前已經交代過宋疆,有事要出來幾日。

  他不回去,:只是不想把世事改變得太多,事實上這次他沒有出現,也沒有被安寧侯所利用到,這對安寧侯來說就已是最致命的軟肋。

  麒麟坊里很安靜,顯然有四五日的時間已經足夠把這場風波按下去了。

  他打算再回戚家住段日子。反正他的存在已經不重要。

  進了院子,走了兩步他就停下來。

  院里的石榴樹下,已經開始結出小燈籠似的石榴來的樹下石凳上,側對著門坐著個人,天氣還熱,她穿著煙羅紗的素色衣裙,齊腰的長發披在玲瓏的背上,托腮望著頭頂的石榴,像從夢中走來。

  他有一些錯愕,記憶好像出現了些偏差。他并不記得這個時候她會出現在這里。

  “你回來了。”她偏過頭。嫣笑著,語氣自然得好像他不過是去隔壁取了個什么東西。

  他在那里站了一會兒,然后走過去問她:“你沒事吧?”也很平靜,也很自然。竟然一點也不再激動。

  她仍是笑著。慵懶地站起來。兩手負在身后,揚起下巴道:“你說呢?”

  他說不出來。看她的樣子,應該沒事吧?前世她都沒事。這世當然就更不會有事了。

  他亦笑了笑,緩緩走到桌旁坐下,說道:“沒事就好。”

  蕭稷是很愛她的,看到她這樣,他忽然有種把自己珍藏了兩輩子的珍寶送到他手上了的感覺。

  她沒有很快走,而是一面敲詐著他的零食,一面夸張地述說著那夜里的驚險,一面吐露著自己有多么委屈,他發現這一世的她比起前世,越發像個孩子,肆無忌憚地發著牢騷,纏著他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一面取笑他的悶性子,一面又睜著一雙幽深的眸子趁他不注意時定定地望著他。

  最后,她居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知道,她這是徹徹底底地信任了他,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那天夜里他雖然蒙著面,但或許已經被鬼靈精的她認出來了。

  他心里竟十分安定。這樣也促使他想要更好地幫助她和蕭稷。

  蕭稷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他能夠走得順利些,那么她未來的日子也會少擔驚受怕很多。

  他開始有意無意地提供些關鍵的信息給蕭稷,使他提前知道陳王府的郡主或許在世,而中軍營的千總吳東平就是王妃手下三千死士之一,蕭稷天生就具有強大的號召力,很快他拿下了楚王又拿下鄭王,蕭靄妤被他提前找到,而最關鍵的是,他改變了想扶助趙雋登基的想法。

  一切都順利到不行。

  蕭稷的目的與她基本一致,有他顧頌當蕭稷的軍師,已經根本不需要她出面做什么。

  蕭稷的登位,比前世早了三年。

  他們的婚禮,也就推遲到了正常的年歲。

  這一年蕭稷二十一,她十六,鳳冠霞帔美得如同畫上人。

  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不平衡,他很安然地接受這一切。

  他看著她鳳冠霞帔踏上皇宮遣來的喜轎,開始發現,他對她的情意竟然又有了變化。

  前世他沒有看到她上轎,這世看到了。

  前世他沒有一段完滿的友情,這世他擁有了。

  他的使命提前完成,他的遺憾填平了。

  他開始懷念起前世的妻,那個處境窘迫但是始終蕙質蘭心,溫婉得似能包容天地的女子。

  前世里他有七成的歲月是跟她一起度過的,春夏秋冬,朝夕日月,每一個時刻都刻上了她的烙印。她與他共同擁有面對新生兒女的喜悅和激動,擁有教養他們長大的珍貴的點滴。她是他的未亡人,而他似乎全然忘記她了。

  他邀沈莘一起駕馬到了徽州,找到杜家。

  喪母的她正在繼母的逼迫下為弟弟無心闖的禍給妹妹認錯,堅韌的她傲如青松,隱忍的她如海納百川。

  他想起成親后在他風雪夜里歸來時親手替他煮羹湯,酒醉歸來后她跪坐在榻上溫柔的給他揉胸口,他得了皇上嘉獎,一貫不多話的她面對他的招手也只是微微一笑,略向前走兩步,給他遞個帕子擦汗便似此生已無憾。

  他從來不知道杜家把他們三老爺的長女許給他之前,竟然承受著這么不堪的生活。他自認愛她敬她,卻從來也沒問過她少時的處境。他們相伴五十年,她從來沒跟他抱怨過一個字。從來沒背地里使過一個奸巧,即使那時候薛停打趣他讓他納妾,被她無意聽到了,她也只是默默地臨窗坐了半宿。

  他以為她是杜家的嫡出小姐,即便是生母不在了,依照杜家的家世,規矩也不該壞到如此地步。

  卻沒想到既然杜峻會被沈思敏養歪,在這些年的凋零中別的子弟也有可能被養歪。

  若蘭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外任著知府,家里卻亂成一團。

  他記得前世里是沈宓來做的媒。支支吾吾地來跟顧至誠打聽過之后就提到杜家有這么位姑娘。知書達理,溫婉秀慧,是連沈夫人和華夫人都曾贊過的大家閨秀,只可惜喪母。也不知道顧家講究不講究這層。

  那年他都已經二十一了。戚氏急得頭發都快發白。他自己也沒有意見,因為對沈宓無條件信任。

  事實證明沈宓果然沒說假話,她確實賢良淑德讓人無可挑剔。

  他忽然發現。他的遺憾除了沈雁,還有他忽視了那么多年但卻自以為盡到了所有責任的他的妻子。

  他幾乎沒有思索地走到她身邊,扶直她的肩膀,解下寶劍擺在杜夫人面前桌上,只說兩個字,提親。

  杜夫人從急匆匆趕來的沈思敏口中得知他的身份,驚得臉都白了。要支吾,要推托,他卻當場問沈莘要來紙筆寫下自己的庚帖。

  飽受驚嚇的不只杜家一眾人,還有同來的沈莘。

  但,沒有人敢拒這樣一門婚事,榮國公府的小世子,不但有爵位,還有兵權,更加重要的,他是當今圣上視為心腹的寵臣之一。

  杜家沒誰有這個膽子,杜夫人也沒有。

  他在杜家住下來,等著她來尋他。

  他從來不勉強任何人,但杜若蘭是他前世相濡以沫五十年的妻子,是他未來的兒女的母親,也是甘心在他夜歸時起身替他洗手作羹湯的枕邊人,他不想放過。

  第二日傍晚,她到底來了。

  她在桃花開了的長廊下,踟踟躕躕地,仿佛生怕踩死了螞蟻。

  他在屋里假寐了半日,索性從她身后門里走出來,“有話說么?“

  她明顯嚇了一跳,但是還好,除了眼里有波瀾,身姿依舊是端正的,儀容依舊是無懈可擊的。

  她沒有說話,微微把頭垂了,夕陽照在她粉色的櫻唇上,到底開口了:“小世子,太沖動了。“

  怎么會沖動?他用了五十年甄別出來的人,再出錯,他也認了。

  他承認前世里因為心存遺憾,即便是對她自認盡了責任,可是說到付出的情愛,真正有些心虛。

  但這一世不一樣了,他已沒有遺憾,如果一定要說有,那就是她吧。前世欠她的情意,這一世他要用余生補回來。

  “不是沖動,我早就認識你的。“他說道。

  她明顯不相信,但盯著他的眼睛看了會兒又半信半疑。默了半晌,最后她嘆了口氣:“我本還以為會嫁給隔壁縣里財主家的少爺。“這樣自嘲的樣子,竟然有幾分豁達。

  她不是會自怨自艾的人,也不是會過分謹小慎微的人,她身上的大氣端莊,使他前世里根本沒想到她在娘家的處境。因此,每當她說娘家有人來,他也只是禮節性的接見,然后便就隨她去打點了,而根本沒有站在她的立場上為她撐撐場面。

  平淡安逸的日子往往難以有機會體現真情。

  如果不是重生,他何以會想到要珍惜眼前人?

  “隔壁縣財主家的少爺,有我這么帥氣么?“他摸摸鼻子。

  她眼里就有了跳躍的火花。抿嘴笑一笑,并不矯情地掩口,而是大方道:“沒有你帥。他眇了一目。”

  這女人,說到有可能嫁給這樣的男人時竟然能笑得出來,他心里有些蕩漾,臉也有些紅了。

  前世里他從來沒有在她面前紅過臉,就連洞房之夜都未曾。

  他唯一臉紅過的女孩子是沈雁,但現在面前的她成了唯一的一個。

  她斂了笑容,垂首頓了頓,然了福身,遠去了。

  沒有再說猶豫的話,像是已經坦然接受。

  他覺得這一趟沒有白來。

  他不來,便得不到她那一笑。

  他回想起前世臨終前她滿臉菊紋的樣子,忽然也會心一笑。

  回到京師,家里聽說他給自己定了門親事,個個目瞪口呆。

  他胸有成竹請來沈宓,便再也沒有疑議。

  沒有人會懷疑沈宓的話,他說那杜姑娘是好的,定然就是出色的。

  顧家大張旗鼓地下徽州提了親,婚期訂在半年后的重陽節。

  紅燭高照,鸞鳳合鳴。

  婚后他有半個月的假,他打算好好跟她培養感情。

  帶著她四處走了一圈親戚回來,不知道哪個多嘴的跟她提到他曾經跟皇后交情極好。

  他午睡起來的時候走到屏風下,就聽她身邊的丫鬟憂心忡忡講:“不止一個人說,說的有鼻子有眼,倒像是親眼見到過似的。”

  “閉嘴!”她低斥,“皇后娘娘與皇上伉儷情深,這是舉朝上下都皆知的事,你哪來的膽子,竟敢背后聽這些污言穢語,來我這里嚼舌根?”

  她掌了丫鬟兩巴掌,那是她最信任的丫鬟,平時她也從來不罰下人。

  他想了想回了房里,夜里她沒有跟他說這些,他看書的時候她就靜靜地在旁做針線,感覺到他的目光,便時而抬頭與他笑一笑,使人想起月夜下安靜的幽蘭。

  如此等兩三日,她也沒有來問他。

  他終于沒忍住,這日又在看書,便忽然清著嗓子,問她:“這兩日有沒有聽到什么八卦?”

  她抬頭沖他笑著,搖搖頭。

  他頓了頓,又問:“我柜子里有本字帖是皇后娘娘從前給我編的,你見到沒有?”

  她走過去拿出來,遞給他道:“前日你放在窗下,我看起風了,就把它收了起來。”

  還是沒有反應。

  他又不擅薛停他們那些哄人的技巧,只好坐盧來,牽起她的手,老老實實地道:“秋兒聽到的那些傳言,也不見得就是假的。從前皇后未出閣的時候,我們是打小一塊兒玩的伙伴,交情是比旁人好些。就是如今,我也常和她見面。“

  她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嫉恨沒有激動,也沒有刻意的隱忍。

  他接著道:“但是,她對于我,只是要好的朋友,我之于她也是如此,不像別人說的那么邪乎,我也不會輕描淡寫的告訴你沒這回事,我確實很珍視這段友情,但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珍愛的人,這兩者是沒有沖突的。你相信我嗎?“

  她看了他片刻,將手反攥住他,說道:“從你把我的背從我繼母面前掰直的那天起,除了我自己,我就只信你。”

  她輕輕伏在他肩上,像藤纏樹,像繞指柔,像星辰和日月,相守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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