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心里又涌起一陣淡淡的傷感,養了十幾年的閨女,真到了談婚論嫁這日,還是舍不得的。
從小到大,沈雁連替她端個碗她都沒舍得讓她動過手呢。
這里糾結了小半日,瞧著天色漸漸地暗了,估摸著沈宓也快回來,想了想,就還是讓扶桑去沏了他最愛吃的雀舌,并盛了兩樣開胃的糟鴨信糟鴨掌在桌上。
沈宓踏著暮色進了門,聞見一屋子香氛里傳來的醋酸氣兒,便笑著撩了珠簾,說道:“弄這些作甚,酸著我兒子丫頭怎么辦?”
華氏側倚在床頭笑睨他:“二爺辛苦了,犒勞犒勞你唄。”
沈宓走過來先抱了抱沈筠,又抱了抱沈菁,然后交給奶娘,示意她們抱出去。看了眼桌上的茶和鴨信,命人挪到床頭來,坐在床下繡墩兒上道:“這幾日是真忙,隔三差五的集議廷議,可皇上就是沒有最終定下來。”
華氏道:“那你們到底是擁楚王還是擁鄭王?”
沈宓道:“如今淑妃還在禁足未曾出來,楚王已然占了下風,這些日子皇后母子上躥下跳得厲害,也是讓人心煩得很。”
華氏聞言皺了眉頭:“怎么能讓皇后那種人得逞?”當初若不是皇后存心挑事,她會險些在劉氏與沈夫人手上送命么?
沈宓也凝眉道:“大伙都不知道皇后的宅心,眼下的情況自然是擁鄭王。然而楚王鄭王都不是什么好人選,我在愁的不是選他們哪個,而是到底該怎么做才能替大周尋個靠譜的君主?只有這儲君靠譜了,咱們才算有安生日子過,華家也才能有希望化險為夷。”
華氏神情黯下來。
沈宓直起腰道:“好了,不說這些了,你還是好好養身子要緊,外頭這些事不要操心。”
說著掉頭讓人傳飯。
華氏因坐月子,與他并不同鍋吃飯,但沈宓怕她獨自吃飯沒勁。為了陪伴妻子,洗三宴后又還是每日必在房里陪著用飯。
飯桌擺在床前,華氏坐起來,看著對面的他。說道:“你要是在朝上有個幫手,說不定就沒這么煩了。”
沈宓未覺異樣,親手給她添湯,說道:“幫手,怎么樣的才叫幫手?
“老爺是我的親爹。可他不得不為皇后所用,至今也未能鉆出這個套來。至誠與盧錠倒是與我同進退,可到底中間又隔了一層,不是一家人,有些苦衷也不能盡與他們訴說。老四如今在六科,倒是有權又信得過,可他自己房里那堆事都沒個結果,又哪能指望得上?”
華氏慢騰騰地抿著湯,說道:“所以說,最好就是尋個能在朝上說得上話又幫得上你忙的。同時立場又能相同的,能夠榮辱與共的,這樣的人最好。”
“說的容易。”沈宓輕哼道:“上哪兒找去?我兒子倒是肯定靠得住,可他如今不還吃著奶么。”
華氏又抿了口湯,說道:“兒子不行,不是能找個女婿么。”
沈宓冷不丁聽得這話,一口飯差點沒噴出來。
“什么女婿?哪來的女婿?”
華氏放下湯勺,抬頭看著他:“當然我們雁姐兒將來的夫婿,還能是什么女婿?”
沈宓神色立時緊繃,兩眼緊望著她:“你聽見什么了?”
華氏拿絹子印了印唇。說道:“我哪有聽見什么?不過是覺得韓稷這孩子還不錯,還知道給胭脂送眼藥……”
“好端端地你提他做什么?”沈宓騰地站起來,“是不是雁丫頭跟你說什么了?她讓你來當說客?”
“你想到哪兒去了?”華氏睨著他,“她怎么會跟我說這些話?咱們的女兒怎么會是這種人?”
“那你怎么會把雁姐兒的夫婿扯到韓稷頭上去?”沈宓簡直不能淡定了。華氏是最該站在他身邊支持他的人,怎么能連她都幫韓稷說起話來呢?這韓稷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把他的妻子女兒迷得連真相都瞧不清了!
“你這么大火氣干什么?”華氏聲音也略略拔高了些,“韓稷救過咱們女兒的命,這么多年也對她一心一意,就算是他們私下里有接觸了。又怎么了?
“你是不相信自己女兒的人品,還是忘了當初是怎么在華家墻頭下給墻里頭的我扔城隍廟的糖葫蘆的?不過是見面說兩句話,又不曾做出什么授受不親授人話柄的事,人家這不是還特地請了諸閣老為媒要來提親么,禮數上都做全了,你還在矯情個什么勁兒?”
沈宓見妻子動氣,頓時伏低做小矮下身子:“是我的不是,您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華氏沉哼了一聲,推了碗,歪回床上去了。
沈宓生怕她動了肝火傷了身子,又擔心她們娘倆真著了韓稷的道,心里又是懊悔又是憂心,遂訥訥站著不知如何是好。見著華氏背著他半日沒動,也不知道她是睡著了不曾,總之是不敢再在氣頭上再去撩她,便就指指簾櫳下站著的紅袖,讓她過來照看著,自己悄悄地出了門去。
華氏聽得他走了,轉身坐起,重新又拿著湯勺喝起湯來。
沈宓進了墨菊軒,坐在椅子里半日也未曾動彈。
他可萬萬沒想到韓稷居然會把華氏都給說動來求情,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知道華氏會是他的軟肋的?居然把手伸到了華氏頭上,這膽子是不是也太大了點!這還沒成他女婿就敢這么做,要是成了女婿那還得了?
他抓起桌上一張紙,揉在手心里擰成團。
華氏這邊他是不敢再去招惹了,沒理由為了個不相干的臭小子氣壞了自己的媳婦兒。可總得想個辦法絕了他們這心思才成,否則豈不后患無窮?明著來不行,他索性也來來暗的!他韓稷不就是悄沒聲兒地把他閨女拐跑了么?
他負手在屋里踱了兩圈,然后立在簾櫳下沉吟片刻,忽然轉回書案后提筆寫了幾行字,又拿信封裝好了,喚了葛舟進來說道:“明兒白天,派個人把這個送到魏國公府,交給韓世子。”
韓稷正貓在頤風堂看韓耘射箭,手里端著杯茶,整個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韓耘連射了十幾箭沒見有反應過來,覺得沒勁,便哼哧哼哧地扛著弓走了回來。
“大哥你還在想媳婦兒嗎?”他郁悶地堵在他面前說道。
韓稷一口茶噴出來,抬頭望他:“誰告訴你的?”
“喏,”韓耘指指廊下:“辛乙說的,他說大哥現在該成家立業了,近來想媳婦兒想得緊,讓我沒事別打擾你。可是這都半個月了,也太久了吧。你要是想得緊,就把人娶回來唄!”
韓稷扭頭往辛乙瞪去,辛乙背過身,悠悠然然地進了屋去。
韓耘扔了弓,跟他一般貓在樹墩上坐下。“我真不明白,娶媳婦有什么好的,王俅說他表哥娶了媳婦后連零花錢都沒了,一個月只能在外頭吃兩次酒,每日戌時之前必須歸家,他媳婦兒出門到哪兒他就得跟到哪兒,簡直連一點自由都沒有,娶了干啥呢?”
“你懂什么?”
韓稷輕哂著,望著前方,“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也會知道自由跟某個人比起來簡直連屁都不是。世界上就是有這么一種神奇的人,能夠讓你心甘情愿地拿自由換取她對你一輩子的管束,哪怕她打你罵你,你也甘之如飴。懂的人一般管這叫兒女情長,不懂的人則通常管這叫犯賤。”
“哦——”韓耘了然地拖長音,“這么一說,我還真覺得你有些賤賤的。”
韓稷橫他一眼,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手捋起來。
“對了,”韓耘忽然道,“你要是娶了媳婦兒,也會成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轉么?”
“什么叫跟在她屁股后面轉?”韓稷瞪他:“就是跟她一起出門,也是婦唱夫隨,我保護她。”
韓耘似懂非懂,“那還不是一樣?她上哪兒你也上哪兒,就是跟在她屁股后面轉嘛。”
韓稷覺得跟他說不清,不是一個境界,索性不回嘴了。
這里正打算起身,賀群卻忽然拿著封帖子匆匆走來,說道:“世子爺,沈二爺有信給您!”
韓稷略頓,而后如針刺了一般打地上跳起來,拿著那帖子在手里停頓了一下,然后撕開。
撕開后他看完上頭內容,他怔了怔,然后又立馬轉身進了屋。
韓耘瞧見他這么風風火火的,心里奇怪極了,連忙要跟上去瞧個究竟,被賀群伸手擋住,笑道:“二爺要吃點心么?前兒才請過來的廚娘擅作淮陽菜,做出來的年糕好吃得很。”
韓稷為了迎接沈雁的到來,前兒特地請示過了魏國公,在頤風堂開放了小廚房。而魏國公覺得以鄂氏與韓稷這樣的關系,各過各的恐怕還更利于穩定,因而并沒有意見,昨兒夜里還特地上頤風堂來嘗了嘗廚娘的淮揚菜。
韓耘聽說有點心吃,禁不住動心,可是又很好奇是哪個沈二爺給韓稷遞的貼子,使得從來沒有失態過的他居然會如臨大敵,他的大哥最近看起來真的很不大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