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址?”季氏怔住。
地址是沈莘給的,華氏的意思是說沈莘給了她們假地址?
她想起沈弋勸她的那些話,再想起陳氏當日去到三房后,很容易就從沈莘手上拿到了地址。給沈宦續弦的事府里從來沒瞞過沈莘也不必瞞,陳氏因著林嬤嬤的事與三房關系般般,她那么樣上門問沈宦的下落,沈莘不可能不好奇。
他什么也沒有問就把地址給了她,自然表示已從別的渠道知道了陳氏的目的!
既然如此,他會弄個假地址來糊弄她們有什么不可能?!
“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這是能夠胡來的嗎?!”季氏氣得一屁股坐回椅上,胸脯都起伏起來:“如今我連日子都跟陳家約好了,這下人沒到場,咱們可就失了約,可怎么辦好?——你們去把莘哥兒給我叫過來!”
底下站著的人忙不迭地去了。
華氏當然沒季氏那么焦躁,這件事她想管的話可以管,不想管的話也沒有敢拿她的不是。沈雁那丫頭果然是有幾分見識的,這沈莘擺明了就是在無聲抵抗繼母進門,而加上又是陳氏從中為媒,他會同意這事才怪。
當然嚴格來說用不著他同意,這是他老子的事,沒他置喙的余地,可就如同眼下這般,讓他暗地里不動聲色使幾個絆兒那滋味也不怎么好受不是。
沈莘很快來了,像是知道是為什么事情一樣,面色坦然得很。
季氏一肚子氣,目光落到他瘦而清俊的臉龐上,卻是又不由消去了幾分,雖不是自己的孩子,可到底看著他長大,劉氏死后沈宦又不多經管他,這層她是知道的。劉氏罪再大也不致孩子,她身為伯母,也沒有落井下石的理。
她微吐一氣,便就緩下神色,說道:“莘哥兒為什么要給四嬸假地址?”
沈莘望著地下,說道:“不是假的,這就是父親給我的地址。”
“你還敢說謊!”季氏有些浮躁了,這事雖然可以跟陳家解釋,但是沈觀裕若知道,終歸會責怪她辦事不力。若是知道她為了避免沾灰而刻意推給了陳氏,而導致出現這樣的事,沈觀裕面前她更是無法交代!
“如果不是假地址,為什么派去的人根本查不到你父親的信息?!”
沈莘抬起頭來,靜靜道:“四嬸只要我給地址,又沒讓我負責找得到他,更沒有說過她找他有什么事,我父親是個大活人,他有權決定自己去哪兒,怎么如今事情出現問題,你們倒都來怪我?難道我不該給她地址,應該直接回絕她反倒好些?”
季氏訥然無語。
沈莘并不再多話,說完之后便出了長房。
屋里季氏被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顫著手指指著外頭道:“你瞧瞧,你瞧瞧,翅膀硬了!”
華氏噗地一聲笑起來,按下她手道:“大嫂還是先想辦法聯系上老三罷。”
季氏這里倒不怕什么,她還不算關系最大的那個,倒是一心盼著借這事在娘家重新走起的陳氏,才該是最要命的那個。
既是沈宦回不來,那當然就得取消日子了,這里季氏挾著一肚子氣讓人立馬去陳家通知陳氏,陳氏聽說之后沒到兩刻鐘就乘著馬車飛奔回府了。
進門后直接沖到長房問了經過,季氏當然不便再多說什么,只說在晉中并沒找到沈宦,這事還得往下拖一陣子再說。
再往下拖?陳氏哪里還敢讓事情往下拖!
兵部給陳家的期限是兩個月湊齊五千匹馬,當然這個時候沈觀裕已然不排斥結這門親,但沈宦不回來,這親就訂不下來,訂不下來,陳毓德又怎么好開口去求沈觀裕?說到底,沈宦不回來,陳毓德便找不到合適的由子去見沈觀裕,而沈觀裕也找不到臺階主動去幫陳家。
季氏好歹還只是擔心不好跟沈觀裕交代,陳氏這里卻是得擔心自己的將來了,如今她跟沈宣這樣的關系,哪里還能說得出什么不必靠娘家的話來?沈家上下縱是端正,可到底也有沈宣這樣薄情寡義之人,她如今倒不愁,可將來老了呢?分了家之后呢?
再有沈茗,若是失去了陳家從旁支撐,沈茗的前途起碼也要打個折扣!這個時候讓沈莘給暗地里擺了一道,她哪里還淡定得起來?
立時站起來,便就沖去了三房。
季氏生怕她鬧出事,隨即也跟了過去。
沈莘正捧著卷書坐在黃昏的庭院里發呆,陳氏氣沖沖進門,撞響了穿堂門的聲音將他從神游里驚醒。
看到陳氏,他平靜地站起來,不發一言。
陳氏因為劉氏本就對他親近不起來,再因著這事,忽然間不知怎么,一巴掌掄起來,就朝他臉上直扇過去了!
“這么大的事情,你竟敢拿個假地址來糊弄我?!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把你怎么樣?!”
巴掌不偏不倚堪堪好落在沈莘臉上,隨后趕來的季氏看到卻阻止不及,連忙沖過來:“老三家的!你這是干什么?!他還是個孩子!”
“孩子?你看看他這個孩子,卻有著多么深的心眼兒!他連你我都敢欺騙!”陳氏咬牙切齒地說道。
季氏瞪了她一眼,去看沈莘,只見他一邊臉已倏地紅腫了,但卻不急不鬧,定定站在那里,心下不由一陣發顫,拉了他過來拿絹子輕印著,一面喝斥旁邊看呆了的小廝:“愣著干什么!還不去打水拿藥膏?!”
小廝連忙拔腿跑開。
沈莘卻掙脫季氏的手,頭也不回往外走去。
季氏忙道:“莘哥兒去哪里?”
他一聲未吭跨出了門檻。
陳氏余怒未消,卻也在看向季氏。
沈莘可不是沈瓔,更不是下人奴才,他是府里正經的二少爺,三房的獨子,她打他的時候也沒料著他居然避都不避,這一挨了打之后更是一聲不吭,她倒寧愿他反駁她兩句或是哭鬧一番,她也好趁機罵罵他,可他這么樣不聲不響地走掉,著實讓人心里沒底起來!
看季氏追了上去,便踟躕片刻,也跟上去了。
沈莘出了三房,徑直往上房走去,到了正廳里,便撩開衣袍跪下,直直挺立不動。
“莘哥兒!”
季氏快步走進來,輕聲地:“你怎么到這里來了?快跟伯母回去。”
說著去拉他。
沈莘不動,說道:“我不去。既然事情嚴重到令得四嬸打我,我今日必要問問老爺,看究竟犯了什么罪,要接受這樣的懲處。我是沈家的子弟,自幼老爺便教我要有節氣風骨,該我受的,我半點不推,不該我受的,我從哪里得的便要還回哪里去!”
“莘哥兒!”季氏驚呼起來。
隨后趕到的陳氏聽到這句話,心下不由一凜,后背也冒出絲絲冷意來。
福娘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沈雁正在顧家跟顧頌賭棋,在座的還有魯思嵐,她剛好贏了一大把剝好的石榴肉,正得意得停不下來之時,福娘就進來了。
她趴到沈雁耳邊,焦急而小聲地道:“四奶奶把二少爺打了,二少爺如今與她們杠上了,現在正在上房里鬧得收不了場呢!大奶奶急得團團轉,把咱們奶奶也請過去了,姑娘快去瞧瞧吧!”
福娘知道她一向賭運好,眼下雖只是贏幾個果子,可那也是彩頭啊,若不是驚動了華氏,她也不會巴巴地來打擾她的興致。說著,她便又簡單地把事情來龍去脈給她說了一遍。
沈雁聽完頓時收住了手勢,回過頭來。
三房這事她沒打算伸手,因此沒太去深想沈莘的心思,當時雖覺陳氏這趟去的也意外地順利,但她也想不出沈莘不給她地址的理由,這是沈觀裕首肯的事,他總不能公然反對沈宦續弦。
但她當真是沒想到沈莘竟會暗地里留這么一手,拿個假地址來糊弄陳氏,陳氏只盼著這事能早日辦成,這當口知道事情壞在他手上,她當然會暴怒!沈莘被她打的時候不避不閃,難道——這是他早就已經預料到的事?
他就是這種方式來反擊挖空心思使他擁有一個繼母的人?
“出什么事了?”顧頌問。
魯思嵐也關切地望過來。
沈雁將手上棋子擲回棋罐里,抓了把石榴籽在手站起身來:“家里有點事兒,我先回去瞧瞧。”
顧頌連忙站起來,張口道:“要不要我跟你去?”他實在是怕了沈家那些事了,萬一這次又把二房卷進去怎么辦?當然他一個外人并不能插手,可是他陪著去的話,好歹可以替她壯壯聲勢。
沈雁笑道:“不用,小事而已。你們玩兒罷。”說著匆匆與福娘出了門。
這里魯思嵐見著她拐出了門外,看了看仍在癡癡相望的顧頌,遂一面伸手收著棋子,一面說道:“天色還早,要不咱們再玩兩盤兒?”
顧頌卻沒了興致,怏怏地道:“我有點累了,改天再玩罷。”說著徑自走了,把人家姑娘就這么晾在那兒。
魯思嵐站在原地怔了會兒,聳了聳肩,也只好出了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