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到這些她的話就像開了閘的水,關也關不住了。
顧頌頗有些受不了地橫了她一眼。也就只有她這樣的官家大小姐才會大喇喇提到相好的三個字時臉不紅心不跳吧?
他抖開折扇,“你懷疑她受人指使?”
沈雁頓了下,含糊地嗯了聲。她的確是懷疑劉氏指使,但她拿不出證據,連推測的理由也不能成立,她沒法兒說出口。再加之這畢竟是沈家的家務,家丑不可外揚,上次請他幫忙已經是不得已,若是她疑心上劉氏的事情傳開去,終歸不是什么好事。
顧頌看著她糾結起來的雙眉,轉開臉望著面前樹干,“你是不是太閑了,兇手是不是受人指使跟你有什么關系?”
沈雁又嘆了口氣。
看上去的確是她有些多管閑事,如今沈瓔有了沈夫人答應添嫁妝那句話都已經不再追究,而且似乎也不曾懷疑到別人頭上去,反倒是她這個不相干的外人在這里憂心忡忡,無論如何都讓人想不通。
眼下盧錠這里已沒有危險,本來她大可以放心等著這道劫平安度過,可是伍姨娘的死以及丟失的那些錢財又讓她勾起了心底的憂慮,眼下沒有人知道她的憂從何來,也沒有人知道她為什么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畢竟華氏的死要追究,她那批失蹤的財產也得查清楚。
她忽然覺得重生這種活兒,做起來也是很寂寞的一件事。
“也許是吧,我就是太閑了。”她啜了口茶,說道。
顧頌瞥著她,牙關又緊咬起來。
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她就這樣結束話題。他又不是真的在鄙視她多管閑事。
真是無趣。
跟她在一起就是無趣。
她整個人都十分十分地無趣。
他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讓宋疆把她叫進來。
——可是,就是這樣坐著喝喝茶,吃吃東西,時光似乎也挺好的。
庭院里因此靜默下來。安靜的沈雁與這一隅綠色相得益彰,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狹長,石桌上擺著幾片剝開的杏仁殼,這一點凌亂,忽然就使得這片潔凈中多了幾分煙火氣。
但是這樣安靜沉默的沈雁,又讓顧頌有些不適應,他忽然覺得自己更適應平時囂張跋扈的她。沈家的二丫頭,怎么能擺出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不該是對著人指手劃腳呼來喝去,一副唯我獨尊凌駕天下的樣子嗎?
“別想多了。”他蹙著眉,淡淡道。
沈雁領了她的好意,一杯茶喝盡,臉上的郁色退了,重又燦爛起來。她把杯子放在桌上,睞一眼他:“你找我來有什么事?”
顧頌被她這一睞,耳根又發熱了。他忽而從懷里掏出方雪白絲帕來,遞了過去:“喏。”
沈雁看到帕角繡的那兩只雁,想起在盧府的那事來。頓時拿回來塞到袖口里:“真難為你還留著。我還以為以你那德性,你早就把它丟灰堆里了,所以也就沒來問。”
顧頌一張臉又沉下來:“我是那種人嗎?”他就算有潔癖,卻也不是那么自大狂妄的人好不好!
沈雁眨眨眼:“難道不是嗎?”
顧頌面色逐漸轉青。
“滾!”
聲音響徹了鴻音堂。
稍頃,沈雁揣著袖子氣定神閑出了府。
顧頌瞪著她的背影,鼻孔里似乎都能冒出煙來。
他一定是腦袋被驢踢了才會覺得她這副憊懶樣子更順眼!
被夕陽淡淡暈染了層金色的庭院里,廡廊下打瞌睡的鸚鵡都似乎感受到了這股不友好的氣氛而抬頭四顧,馬頭墻下掛燈籠的下人也只覺耳畔涼風嗖嗖。
西邊一片五彩斑闌,像極了一大片鋪開的云錦。
沈雁回到府里,二房里已經熱鬧起來了。
華氏和華夫人已經回來,正在蓉園吃茶,華正薇她們也正在詢問沈雁去向。
沈雁到達門口的時候,華夫人的聲音正好傳來:“……來了這么多日,也該走了。宇哥兒還在金陵,留他一個人在那兒也不好。”
沈雁急步跨進門:“舅母要走了么!”
算起日子,前世她們也是明日走的,雖說現在手頭事情已了,確實也到了她們要走的時候,可是沈雁卻十分舍不得她們離去。原先一開始還是希望她們能夠留下來等到二房里的憂患解了再走,如今同處了幾日,倒是覺得那是其次,而主要是重生回來初見面,想要多相守幾日的意思了。
華夫人正與華氏手拉手坐在榻上,見著她進來,華氏沖華夫人笑道:“你瞧,雁姐兒都舍不得你。你還好意思再提回去的事?”
華夫人沖沈雁招手,等她近前來,遂攬著她撫她的頭發,說道:“舅母也舍不得雁姐兒,但我們出來也有些日子了,宇哥兒還是他舅舅舅母在府里陪著,我一來放心不下,二來也不好耽誤他們太久。雁姐兒要是想舅母了,過兩個月再隨華家的商隊到金陵來便是。”
沈雁道:“不如把宇哥兒也接到京師來。”
“真是傻姑娘。”華夫人笑道:“又不是打算在這里長住,如何好把他接過來?”
“可以的!”
沈雁撲到她懷里,索性耍起賴來。她老早就打定主意要勸說她們搬回京師來了,如果這次能夠勸說成功,是多么好的一件事!遠離京師住在金陵,到時若有什么事,沈宓想要救他們也救不成。“宇哥兒要舅母,我也要舅母!這才住幾日就要走,分明就是不喜歡我了!”
“這丫頭!”華夫人看著趴在膝上跟她這身衣衫較勁的沈雁,啼笑皆非地搖起頭來。
沈雁抱住她軟軟的身子,舍不得放開。不過這樣撒嬌耍賴也是達不到目的的,華正宇還年幼,畢竟不可能真的撇下他在南邊這么久,而華夫人那般精明,她又不能親自上前陳列利害關系。她轉頭望向旁邊坐著的華正薇,沖她使了個眼色,走出門來。
華正薇趁著那姑嫂二人敘許之時悄然邁出。
沈雁拉了她站在李樹下說道:“表姐可還記得那日我跟你說的搬家那事?”
“記得。”華正薇點頭,望著她道:“莫非你真的打算勸我們搬回來?”
沈雁正色道:“自然是真的,前不久皇上駁回了舅舅南調的折子,華家就不該對宮中抱有希望了。
“皇上對華家看不順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朝局撲朔迷離,太子被廢,楚王甚得皇上喜愛,皇后又撫了鄭王為嗣子,淑妃與皇后之間必有一場硝煙。你們與其呆在金陵,還不如回到天子腳下來,也好隨機應變!”
華正薇聞言,一改素日在她面前的散漫,正色道:“這是誰與你說的這些話?”
沈雁道:“何需讓人來說?我身處這京師,家中又在朝中任官,雖然不見得宗宗事情都了如指掌,但耳濡目染之下,再自己照著書本思量思量,又哪有看不透的?表姐如今覺得我言語荒誕,可等你自己住到京師來,就知道我所知這些都在情理之中了。”
雖說朝局復雜的時候通常都會選擇遠離而避忌,但華家眼下又不同,既然遠居金陵也還是避不過滅門之災,那么又何妨迎難而上?左右也不過是再落得被抄家處斬的下場。
華正薇聽見這話不由默下來。
沈家號稱百年世家,家中小姐知曉官場之事倒也不算出奇,只是沈雁突然這么樣跟她推心置腹地說出來,讓人乍然聽見覺得有些驚世駭俗罷了。如今再一細想她的話,心下也覺十分有理。她是華家的長女,平常又隨在華夫人身邊的日子多,事關家族前途,她不能不放在心上。
“搬家不是小事,你雖是說服了我,可只怕母親還得與父親商量商量方能決定。”
“這層我也知道。”沈雁點點頭,“總之你去勸勸舅母,看看這番能不能多留些日子,借著這機會了解了解京師動向也是好的。”
若是萬一勸不下來,她也只好讓她們南下,華正宇是華家唯一的男嗣,他那里確實也容不得半點閃失。至于華氏這邊,她既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發展走向,總歸是要拼盡全力來避免的。
華正薇點了頭,二人遂又進了屋里。
這夜沈雁便沒再往蓉園去,福娘在蓉園門口過了幾路,回來稟報說表姑娘與舅太太同在房里說話,沈雁愈加放了心,雖然不知華夫人態度如何,但只要說服了華正薇,總歸是又爭取來了一股力量。
三房里自打死了個琳瑯,這幾日底下人為著爭這個大丫鬟的位置鬧得十分火熱。
劉氏拿著花名冊,卻總有些心不在焉。
琳瑯死了,伍姨娘的兇案了了,可龐氏還在緊催著那一萬八千兩銀子。那匣子首飾送過去后,對方又放寬了十日,可即使如此,離限定的日期卻也只有半個月,半個月時間,她又上哪里去找這么多銀子出來呢?
一萬多兩……
“奶奶,舅太太派人來傳話,請您回去一趟。”
秋滿走進來,躬著腰稟道。
劉氏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