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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一章 滄海桑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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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來,白皚皚的積雪化去。

  庭院中的老樹抽出了新芽,頭發花白的老人身材亦如往昔般的魁梧挺拔,負著手看著兵器架上擺放的蛇矛,沉默了一陣。外面有小跑的腳步聲傳來,他回過頭瞪過去,一個扎著牛角般發髻的小腦袋探在門邊笑嘻嘻的不懼。

  “阿爹讓遵兒來叫祖父該出門了!”孩童說完,轉身一溜煙的跑了。

  老人笑了笑,伸手拉過一塊黑布將那桿兵器遮起來,小跑的追在后面,惹的孩童哇啊啊的尖叫,一路沖到前院,兩個兒子、兩個女兒還有兒媳,一大家子都等候在那里,張苞伸手將跑來的孩子抱了起來,與走來的父親并肩出府。

  遠行去婁桑村祭拜劉備的墓,已是家中每年都必須要做的,只是路途遙遠,到了那邊,估計也與往年一樣天都黑了,馬車里通常必備父親途中需要休息的軟塌,只不過今年的路程縮短了許多,大部分道路都重新修繕一番,鋪上了打碎的細石,雖然顛簸,卻是好走了不少。

  堪堪到的下午黃昏,婁桑村里早就熱鬧了起來,兩輛馬車停下,張苞去將老父攙扶下來時,身邊的兒子張遵已經飛快的跑去村口,與一名年紀相仿的孩童玩耍起來,不多時,一身青袍頭發全白了的老人走出來,面上浮起了笑容。

  “翼德,你可來遲一步。”

  張飛拍拍兒子肩膀讓他去將去祭祀的香火,隨即才笑著迎了上去,微黃的陽光映著兩位垂暮老人的影子走在地上,看著村中依舊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不免有些感慨:“二兄,你我都這般老了,你瞧這樹還是原來的模樣,一點都沒變過。”

  “樹活千年,人只有百年,哪里比得了。”

  “這次二兄過來,就不回河東了?”

  “不回去了。”關羽望著那邊繞著那顆大樹大呼小叫追逐的孫輩,笑了笑:“一來二去,身子骨經不住折騰,這次過來,就讓他們給我在兄長墓旁邊挖個坑,等哪天兩腳一蹬,卷張席子埋了就是。”

  倆人過去接過了遞來的三炷香,恭敬的在爬有青苔的墓碑前拜了拜,然后插在香爐上,他們身后,兩家大大小小共計二十多口人,也在兩位老人插下燃香后,恭敬的鞠躬跪拜一番。

  “兄長,你看現在這世道多好,我與翼德也算三世同堂,兒孫滿地跑,努力再撐幾年,說不得就四代同堂了。劉禪如今也過很不錯,在北都晉陽當大官,改日弟修書一封給他,替兄長罵幾句,讓他趕緊滾回來看看你。”

  關羽擦了擦眼睛,旁邊的張飛笑了起來:“大兄,你看二兄越老越是愛哭,不過你也放心,我倆將來鐵定過來陪你,到時候你可要給我們挪點地出來,還像從前那樣一左一右護著你!”

  風吹過西云,桑葉嘩啦啦的一片輕響。

  晉國皇帝結束最后一場戰事已過去十一個年頭了,十年大治,讓曾經戰亂的土地再度繁榮起來,拱衛中都許昌的曹昂整理出了父親曾大致寫出的戶調制,得到公孫止的首肯,對土地擁有者只收取每畝四升的稅糧,一定程度上減輕了百姓身上的負擔。

  十年間,除了田地改制外,以軍事為中心的北都晉陽從未對周邊國家停止過威懾,平定江東第四年,越人在日南郡煽動造反,危及九真郡,坐鎮蜀地的張任、嚴顏得到晉陽軍令后,在次年揮兵南下,一戰滅五萬越人,斬首三萬級立成京觀。

  然而班師回蜀,老將嚴顏年事過高,加上水土不服病逝于軍中,被公孫止追謚:定侯。

  江水疊浪,撲在河灘,注定了老一批將領將漸漸退出第一線,走入朝堂,成為晉陽軍事中心的將軍集團,而中原許昌則成為經濟中心,春暖之時皇帝會待在晉陽處理軍務,太子則在許都,春冬交替,倆人再交換,保證一旦動兵,國內仍舊處于安穩,和軍隊后勤不受干擾。

  同時,也因為公孫止只有一個兒子,所以并不存在子嗣朋黨的爭奪太子位可能。

  很少有人知道,這十年間,皇帝的另一個兒子回來過,只有知情的幾人陪同游遍幽、冀、并三州,在晉陽學習了一年后,方才返回西方,臨走時,迪馬特的眼神里多少是不舍的,可是他知道,另一邊也是無法割舍。

  而他的母親任紅昌兩年返回一次,后來變成了三年,對方每次回來都要了一些道士煉丹的丹方,對于長生近乎癡迷的程度,甚至還說:“等煉出了長生不老藥,要讓夫君做一個真正的萬歲皇帝。”過了幾年之后,她便很少再回來了,公孫止想來,她的年歲也大了,那股瘋勁兒也禁不住這般折騰。

  夕陽西下,晉陽城外草場,有兩匹戰馬緩緩往回走,昏黃的光芒里,身形有些佝僂的老人望了望西日,“聽說涼侯帶著家中兄弟殺到車師國去,把人家國王給宰了。”

  “呵….溫侯說差了一點,他還把人家王女給搶回來給他兒子做妾。”另一匹棕色戰馬背上,公孫止須發花白,臉上笑起來,皺紋都堆在了一起,“年輕真好,不像你我這般垂垂老了。”

  “陛下可有我老?”呂布身材比常人高大,年齡上去后,佝僂也比別人更加明顯一些,此時須發皆白,看著夕陽嘆了聲:“還是年輕的時候啊,哪像現在這般,騎馬都只能騎溫順的,有次偷偷出來溜達幾圈,回去被振兒、玲綺埋怨好久,老妻更是鬧的要和我分榻睡,今日要不是陛下過來相邀,怕是在家中曬日頭。”

  呂布或許騎馬累了,有些渾濁的眼睛低下來,看去旁邊的公孫止,“陛下這是心里有事啊,關于什么的?”

  “……確實有一些。”公孫止勒了勒韁繩,沉默了片刻,偏頭道:“天下太平這么多年,往日那些軍隊也在這里繁衍生息,溫侯有三年沒有理會政事了,可知現在有多少人?”

  “二十萬?”

  “差不多了……這些人身體里流有漢血,有鮮卑、匈奴的血,也有西方諸族的血脈,一個個桀驁不馴,爭強斗狠,天天巴不得想打仗,遼東半島才洗劫過一次,郭淮差點收拾不住,就渡海跑去倭國了,惹的邪馬臺女王派三番五次派使者過來哭喊,朕耳根子都聽的煩了。”

  他說到這里就停了下來,呂布望著他,面色卻是帶著復雜的笑容,搖搖頭:“陛下這是擔心不好處置這批人了,給太子留下隱患。那這事我還真幫不上忙。”

  “其實這事還真不好假手于人,這些兵馬從小受父輩的影響,殺人、吃人都看的不重,又野性難馴,倘若朕突然死了,就怕惹出禍事來,給正兒添麻煩,又沒打過仗,能打仗的將軍們也都一個個老了,沒老的,朕又不放心,畢竟還要杜絕割據這樣的事來。”

  眼看天快黑了,兩人也慢慢回到那邊等候的隊伍之中,呂布朝他拱手作別:“陛下是皇帝,操心的又何止天下,旁人哪里敢過問,就算敢過問,也不一定左右陛下的心思。”

  “朕知道了,溫侯也回去吧,省得嚴夫人又和你分榻而眠了。”公孫止站上車攆朝他揮了一下手,才鉆進去,乘車離開。

  望著兵戈如林的隊伍蜿蜒回城,呂布身邊站在兩個孩子,大的有十歲左右,小的不過六七歲是呂振的孩子,不過都是男童,年齡較小的孩子仰起小臉,拉著老人的袖口指著遠去的隊伍,脆生生的問道:“祖父…..祖父…..那個人是誰啊,好威風。”

  “這你都不知道,那是皇帝。”年齡大的男孩名叫陸抗,他哼了一聲,頗有其母親的氣勢,抱著雙臂:“外祖父以前說過的,你又記不住。”

  “才不是,毅兒當然有記住啊。”呂毅扯了扯呂布的袖子,“那是不是皇帝啊,祖父。”

  呂布摸了摸小童的發髻,牽著他們走回馬車,一邊上去,一邊笑道:“是啊。”他站在車攆回頭看了一眼,快要消失在黑幕里的帝旗,喃喃開口說了一句:“……他是皇帝。”

  夕陽落下最后一抹光芒。

  回城的隊伍前方,一匹快馬飛奔過長街,迎著進城的隊伍沖過去,不等馬停直接跳了下來,在一名持狼牙棒,滿臉大胡子的壯漢面前低聲說了幾句,后者臉色一變,急忙勒馬回轉,來到御駕側面。簾子掀開一角,傳出公孫止的聲音,“李恪,什么事慌慌張張?”

  “首領…..”他輕呼了一聲,后面的聲音變得只有皇帝能聽到。

  “回宮!”

  聲音短促而急切。

  不久,行進的隊伍速度陡然加快,沖向宮門,剛剛降下的夜色里,有一個陪他走過二十多年女人倒下了。

  下了車攆,步履踩過一節一節石階,甘露殿前已有幾人焦急的等在外面,見到過來的皇帝,如今三十余歲的太子迎了上去,還沒開口,就被公孫正拂袖掃開:“外面等著。”伏壽拉著公孫憐望著他臉上的神色,也不敢過去寬慰,對方徑直走進了寢殿。

  輕搖的帷帳里,有人影趟在里面,青銅燈柱燃著火焰淡淡的黑煙在空氣里時斷時續,或許是聽到腳步聲,床榻上的婦人動了一下,睜開眼睛。

  “陛下來了…..臣妾…..臣妾……”

  她想要起來,被公孫止按下去,坐在床沿:“不用起來,今日怎么就突然病了?為什么不早點派人通知朕回來。”

  “臣妾不想打擾陛下…..”

  “叫夫君吧。”

  蔡琰干裂的嘴唇擠出一點笑容,點了點頭,輕喚了一聲:“夫君。”被子輕輕掀開一角,她出一只手在男人臉上摩挲。

  “臣妾的父親是大儒,身在這樣的家里,除了琴棋書畫,很少有什么新奇的事……原以為,與那衛仲道成婚…….就像許多女子一樣,過完這輩子…….直到遇上夫君……又蠻橫……又不要臉……可就那樣,臣妾成為你的女人了…..但從未后悔過……”

  公孫止握住她的手貼在臉上,“你怎么說這些話,別說下去……”

  病榻上的婦人搖了搖頭。

  “.……讓臣妾說完……我能感覺到…..感覺到再不說,將來沒有機會再說了,正兒為人仁厚,太過正氣,將來少不得要吃虧的,還有皇孫公孫鋮,還需要夫君多替臣妾多看顧。”

  “別說了,誰允許你說這些話的,朕殺了他——”

  蔡琰手輕輕他掌中拿出來,抹去男人眼角的水漬,已經不怎么明亮的眸子里泛起了水霧,“夫君哭了…..不過夫君別怕,也別傷心,臣妾只不過先去下面一步,為夫君掃榻疊被……”

  白皙的手臂慢慢放了下來。

  “.…..臣妾也有小心思……走在前面,心里就不會有太多的傷感…..臣妾很高…..高興……能在最好的時候,遇到……”

  “.…..夫君。”

  夜風嗚嗚咽咽的跑過外面的走廊,擠進來的風撫動著燈火搖曳,閃爍在皇帝的眸底,他緊緊握著妻子的手,望著一滴水漬從閉著的眼簾里緩緩劃落出來,掉在木枕上。

  “為夫就咬牙使勁再活十年,你要在下面等我……”公孫止撫著老妻的一縷縷白發,把她摟了起來,在耳邊輕聲說道。

  只是已經沒有聲音回應他了。

  請: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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