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
大理石柱圍繞的正殿里,四周通透,初秋的陽光慵懶的照進來,侍女拖著潔白的袍子走過英武筆挺的衛兵身旁,女人的話語聲持續的在這里響起。
“……你是哪支軍團的士兵?下來,我會讓書記官去查,外面到處都宣揚陛下身負重傷,在君士坦丁等待救援,那你!羅馬的勇士,你可是陛下派回來?還是臨陣脫逃的懦夫?”
越過一階階石梯,首位上空懸的王座旁,頗有氣勢的女聲回響在這座朝政的大殿之上,名叫茹莉婭·多姆高高昂起下巴,俯視著下面跪伏的士兵,她是塞維魯的妻子,對于外面的傳聞一概不予理會,但隨著時間推移,事情傳遍大街小巷,城中大大小小貴族、甚至元老院那邊也遣人過來皇宮詢問此事,都被她推諉回去,畢竟前方作戰,后方若是再鬧出亂子,等塞維魯回來,多少人會吃盡苦頭。
下方,那名士卒垂著臉,本就是軍人,沒有太多彎彎道道的言語。
“安納托利亞遭遇大敗,陛下斷了一臂確實是真的,現在塞留斯人正在海對面加緊攻勢,只有一座君士坦丁根本沒有辦法抵擋他們的進攻,各個軍團因為戰敗,士氣也很不好,所以陛下派遣我回來,希望將大王子帶去前線,振作軍心。”
隨著他聲音落下,周圍宮殿衛兵都不由看過去,沉寂中,坐在王座側面的女人皺起了眉頭,讓王子接觸軍隊,已經是一個明確的信號,但讓一個剛剛年滿十六歲的男孩去往前線,同樣也擔負巨大的風險。思慮之中,這位皇后搖擺不定,目光閃過復雜:“你下去吧,出兵救援我會與元老院那邊商議……”
“可是陛下那邊,等不及了……塞留斯人已經在準備攻城器械,他們很快就會跨……”
“衛兵!帶他下去!”
掙扎的人影被過來的士兵左右架起拖出了這里。茹莉婭起身快步轉去后殿,越過長長的柱檐長廊,到了一處有著水池的花園間,那邊一名美麗的婦人正照料著將要凋謝的鮮花,聽到腳步聲,她轉過頭來,臉上泛起笑容:“姐姐怎么來了。”
“從前線回來的士兵,帶來了陛下求援的消息,他讓卡拉卡拉去君士坦丁振奮軍心。”事態有些嚴重,茹莉亞直接將事情始末說給了對面的妹妹朱麗婭·米薩。
名叫茱莉亞的女人嘴角微翹,將一枚枯萎的花瓣扯下來:“這是好事,你的兒子卡拉卡拉不就順利繼承皇位了嗎?還是說你更擔心,那邊的戰事一旦沒有起色,會讓我們的大王子永遠停留在那里。”
“你有什么辦法?茱莉亞。”
美婦挪步靠近皇后,在她耳邊輕聲低語一陣,兩人隨后相視笑了起來,當日下午,茹利亞以皇后的名義走入元老院,商議出兵救援君士坦丁的事宜,但額外的,她也明確說了一句:“陛下身負重傷,援兵還在去往的途中就已離世,一個國家與另一個國家交戰,必須要有皇帝主持大局,卡拉卡拉我的兒子,塞維魯的長子,他有權利和義務為這個國家操勞一生!”
言語明確,但相對的也有反對聲音,塞維魯有兩個兒子,元老院雖并非隸屬皇帝之下,但同樣也會有選擇支持那一方,然而爭執之中,有士兵從外面進來,低聲和禁衛軍團長交談幾句,后者臉色陡然一變,沉重的走了過來。
“皇后,以及諸位,剛剛羅馬南面傳來消息,一支塞留斯人的軍隊出現在我們南方海岸線上,他們沿途擊潰了兩支軍隊,燒毀了三座海港,現在正朝羅馬城殺過來…….”
與此同時。
焦土蔓延,殘留火苗的焦木寥寥青煙飄上天空,士兵定著盾牌,提著刀鋒沖過血線,將刺來的投矛打偏,飛身將對面的羅馬人撲倒在地上,刀口瘋狂的將對方臉砍的面無全非,前方,還有敵人蜂擁而來,朝著他腦袋劈砍時,一支箭矢劃過江東士兵的頭頂,將撲來的羅馬人射翻在地。
奔馳的馬背上,披風招展,紅纓鐵盔下,須髯皆白的老將挽著弓箭不停朝四周涌來的羅馬人射去,弓弦震響,一道、兩道、四道……箭筒空了,取出馬側掛著的鳳嘴刀,反手將面前一名橫鬃鐵盔的百夫長砍下頭顱,掀上天空。
“大秦人!可識大漢老將否——”他大聲吶喊。
周圍的荊州士兵也在涌上來,結陣槍陣,或挽起弓弩展開射擊,前方,越來越多的羅馬人聚集,朝這里反撲,隨后被長矛、弓箭擊退,人的尸體層層推積在鋒線上,他們側旁,一隊兩千人的騎兵隊伍風馳電掣的展開迂回,沖鋒最前方的將領,揮舞一桿大槍,狠狠砸在盾牌上,蛛網的裂紋迅速蔓延,然后嘭的爆開,連帶盾后的人一起倒飛出去,撞進人堆,整個陣型在這瞬間東倒西歪了一下。
而下一秒,鐵騎如龍硬生生鑿了進里面,拖出一條血河。
這一天里,陡然從海面殺來的漢軍打了處于意大利半島南岸的羅馬人一個措手不及,大量的潰敗如潮水般朝羅馬城過去,死傷中,也有人組織抵抗,然后被再次被擊潰、后撤,到的九月底,坐鎮羅馬的卡拉卡拉,在滿十六歲的年齡登上了皇位,反擊也隨后對南方展開。而對于北上救援的事,暫時被擱置下來,或者說選擇性的遺忘了。
“先解決了施虐羅馬附近的塞留斯人,才可能救援君士坦丁。”還有些稚嫩的臉上,小名為卡拉卡拉的新任羅馬皇帝露出稍有的成熟。
十月中旬,天色陰沉。
早晨中難見陽光,西征軍中已呈出戰爭的狀態,匠作營里修補、打造兵器的聲音叮叮當當響個沒完,休養了許久的士兵牽著戰馬重新出現在原野上,原本只是熱鬧的軍營漸漸變的肅殺,往來于道路間的商隊像是收到命令一般,在這天不見了蹤影。
公孫止擦過刀鋒,緩緩插進七星刀鞘里,牽著旁邊的兒子走出了營帳,典韋拉來戰馬,李恪拿著披風過來系上:“首領,諸將都準備就緒了。”
“嗯,時間已夠久了,不能再等下去,二十三萬大秦人,我們都打下來,不能因為一條海溝就停下來。”他抬起手,周圍近衛狼騎、弓騎兵紛紛翻身上馬,風里,手掌握成拳朝前壓下:“.…..吹狼嚎,出發——”
哇嗚!
嗚嗚——
狼嚎的吹響,飄去遠方,戰爭的號角也在吹響,飄著‘并’字旗的營寨里,最大的一頂帳篷之中,燭火剛剛熄滅不久,青煙繚繞,跪坐案后的男人,兩鬢已有了花白,聽到號角聲響起時,慢慢睜開了眼睛,似有閃電從眸子里劃過去。
帳外,鐵甲碰撞,高順夾著鐵盔大步走了進來:“溫侯,出發了!”
“嗯!”
威猛的身形輕應了一聲,垂在身側的手中一面靈位——弟張楊之位。腳步聲退這里,呂布慢慢起身,將那面靈位放好,“稚叔,為兄帶你看看大秦人地界是什么樣的。”轉身,伸手取過架上的方天畫戟,大步而出。
外面,并州騎兵在馬背上望過來。金冠束發、獸面吞頭連環鎧映過所有人視線,呂布翻身上馬揚戟一橫,高大的身軀上,有著北方男人獨有的豪邁:“我們去見識一下羅馬是什么樣的,你們想不想看?”
“愿為溫侯先鋒!”
無數的聲音里,大地動了起來,秋天的風吹黃了萬物,枯黃發硬的干草,隨后被一只只馬蹄轟鳴的踏過,著甲的騎兵飛馳起來,沖出轅門在原野上開始集結。后方的呂布壓著速度緩緩而行,望著陰沉的天色,偏過頭,不遠的高順騎馬靠近過來。
“玲綺呢?”
“已經通知了,應該回來了。”
后方外營,商販集結,正在歸攏離開,卷毛赤兔馬慢悠悠的跟在前方一男一女后面,號角聲里不時噴出粗氣、刨動蹄子,仿佛在提醒她該走了。
“.….猶猶豫豫的,要說什么快說,我要走了!”少女瞪圓了杏目,并肩的青年反而有些紅,扭捏的從懷里掏出一只盒子,“這…..這是我買來的。”
盒子打開,里面安靜的放著一枚精致花色的戒指,鑲滿一圈極小的紅色寶石,煞是好看。
“叫你出來,就是想送與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要走了——”呂玲綺伸手一把抓過青年手中的戒指,低著頭回走上馬,轉過方向時,惡狠狠的瞪回去:“.…..不許這樣看我!”
“沒….我沒有啊….那想總歸可…..”
“想也不可以——”
在陸遜‘啊。’的一聲里,卷毛赤兔噴了一口唾沫,撒開蹄子跑了起來,紅色披風卷動,紅翎下,少女終于吐出了一口氣:“高叔父說,要過對方,以后才不會受欺負…..好像高叔父還沒成親啊…..他怎么知道的?”
微微偏頭悄悄回望了一眼,那道身影在后方越來越遠,嘴角不由翹了起來,忍不住露出笑容。
“……還站那里,真是傻瓜。”
之后,回到軍中。
就在無數軍隊推進的同時,遠在海溝對岸的君士坦丁,塞維魯此時躺在擔架上,在凋零的花園中,看著枯萎的一幕,耳中傳來自羅馬的訊息。
某一刻,他陡然從擔架上站了起來,一把奪過官員手中的書信扔在了地上,狠狠跺了數腳,虛弱的身子都在劇烈動作后,搖晃起來,有侍女過來攙扶都被他推開。
“.……我讓他來君士坦丁迎戰,作為我的兒子,這是他的責任……塞留斯人怎么可能跑到意大利,怎么可能跑到羅馬城下…….他在騙我……他知道我要死了……就先在羅馬繼任了皇位……”
腳步虛浮,蹣跚走過花圃,周圍侍衛連忙跟上去,斷臂的老人望著一支枯萎垂下來的花桿,發青的雙唇嚅動發抖:“我的兒子在羅馬成為了皇帝……那我算什么?”
噗——
一口鮮血陡然從他唇間噴了出來,整個人都在瞬間發抖,侍衛“陛下!”的聲音里,他緩緩轉過身,張開嘴,露出沾血的牙齒,望向陰沉的天云,眸子漸漸褪去了色彩。
“我詛咒你……及背棄我的人。”
聲音戛然而止,身軀嘭的一聲向后倒了下去,縱橫的一生里,在這枯萎的花圃間,畫上了句話。
然而,兵鋒并未一個人的死亡而停下,依舊蔓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