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
天空傳來一陣鷹唳,昧涂站在城堡上方望著黃昏,遠方的云間隱約有雷聲滾滾,據斥候回傳來的消息,漢朝的兵鋒已經朝這邊推了過來,貴山城多個關卡已經被破。想起那位狼王再次讓昧涂隱隱感到不安。
他如今已經四十多歲,往昔的歲月里,也是驍勇的戰士,而這一生或許投靠漢人將是他最大的一個污點,可別無選擇,來貴山城、哪怕毒殺善猛的猶豫,都會讓他想到自己的妻子、父母被扔下塔樓時的畫面,最后就會是自己的那些孩子……自己生命的延續……
只要他有一點猶豫,那位漢朝的都督絕對會殺了他們,昧涂從不懷疑這一點,一個人的眼睛不會說謊,那人就像長了一雙狼的眼睛,想到這,沒由來的,昧涂打了一個寒顫,手中鐵劍隨著微抖,滴下鮮血,他轉過頭來,看向不遠一名顫顫兢兢的孩童。
善猛的孫子——藍庾。
“.……你已經長大了,也知道是我殺了善猛,你唯一的親人。”
鮮血從劍尖滴落,昧涂緩緩抬起手臂,跨出一步,那孩童膽怯的后退,咬著下唇,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藍庾不想死……”
天光照過來,走動的昧涂怔了一下,耳中仿佛有熟悉的聲音:父親,救我——
腳在跨出兩步后,停了下來,他盯著幼小的身影好一陣,抬起的鐵劍慢慢放下,“帶藍庾王子好好休息。”終究還是放棄了斬草除根的決定,他提著鐵劍轉身離開這里,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處理。
殺了善猛,后續的問題急需安撫各部首領,不然貴山城不用漢人攻打,自己就會內亂起來,他下了石階,下方的前殿里分成兩撥人,爭吵聲斷斷續續的傳過來。
“昧涂殺善猛,還沒有罪?我記得清楚,郁成城被屠,他為什么能逃出來,昨日還未給我們交代,現在就想做大宛的王?!”
“他是副王,善猛死了,昧涂就是王!”
有人激動的走出座位,朝著對面吐了一口唾沫:“什么王?他昧涂一定勾結了漢朝人殺了我們的王!按順序,也該是藍庾繼承王位!”
這邊數名部落首領都是傾向已死的善猛,或貳師王的人,如今善猛已經不在,但大多更愿意上孩童藍庾上位,這樣才符合他們的利益。而對面,則是三名部落首領,人數上顯得勢單力薄,氣勢上卻不輸對方,握著劍柄瞪了過去:“聲音大解決不了事情,那就用戰爭說話。”
“現在我就殺了你——”有人鏘的一聲拔劍。
“住手!”
喧囂的吵鬧聲中,陡然一聲暴喝,讓眾人將視線看向走下石階的昧涂,后者兩腮鼓脹片刻,沉下聲音:“我只問你們一句話。”
“你們當中誰能擋住漢人?郁成城是邊城要地,就算沒有貴山堅固,但也不差多少……兩個時辰就沒了!你們見識過那幫漢人的兵鋒嗎?我見過…….大宛根本打不贏這場戰爭…….”
昧涂眼神兇戾的看著對面洶涌的人群,偏過頭望去殿門外,夕陽染紅了天空,翱翔的黑點從視線中劃了過去,“.…….用善猛換大宛的安寧,有什么不行?你們的利益都不會動,這點我保證!”
蒼鷹劃過紅霞。
由西向東,越過遷移的人潮,部落村莊、大片的麥田、葡萄園,隨后俯下、沖刺穿行過山麓的林野,發出一聲悠遠的啼鳴,俯瞰大地的視野之中,延綿的軍隊正在駐扎休整,它撲動羽翅直沖而下,最后落在高處一名張望的騎兵手臂上,彎喙慢慢梳理羽毛。
接到訊息的烏桓人連忙將情報再次傳達出去,奔行的快馬傳過一頂頂的帳篷的時候,公孫止帶著典韋等一干侍衛正在巡視營地,看望傷兵營的將士,一路西進,多少會有士卒在戰事中受傷,但整個情況并不算太過嚴重。
另一邊跟隨的是公孫越,因為年齡漸高,被調到后營任主將處理一些并過重的事務,而此時他正陪著侄兒在營中巡視,邊走邊聊起了一些話。
“都督西進之后,殺意越來越重了。”
“叔父覺得我不該屠城,還是不該拿昧涂家眷威脅?”
“大概是后者吧……人老了,就有些聽不得婦孺被殺。”公孫越看著側前方邁著步子的公孫止,撫了撫頷下斑白的胡須,稍緩,表情嚴肅下來:“造太多殺孽,往后我怕后人對你有太多詬病。”
“那也沒關系,能少損三軍將士性命,達成目的就行了,詬病這種事,我豈會在乎?”公孫止看著來來去去忙碌走過的士卒,在一張木榻前停下,看了看一名傷兵因行軍磨損嚴重的腳掌,指尖血糊糊的一片,他吸了口氣叮囑趕過來的醫匠:“不要吝嗇藥草。”片刻后,才回過頭接著說下去:“……大宛地勢很重要,既是西域后背的一枚鐵釘,也是進入西方的前站,物資豐富,是極有利的后方支撐,必須要盡快拿下來,讓西征軍在這里站穩腳跟。”
“叔父就是有些擔心你…….”公孫越正擔憂的說著話,傷兵營外,有馬蹄聲急驟靠近,他瞇起眼睛:“……那邊怎么回事?后營不得擅自騎馬,我去看看……”才走出營帳,騎馬的傳令兵已經跳下了馬背,快步朝這邊跑過來,將西面貴山城的情報第一時間交到了二人手中。
——善猛被殺,昧涂平息各部,開城投降。
老人微微的愣了愣。
公孫越并不太清楚那天殺昧涂家眷的事,看完這條突如其來的的消息,臉上神色在抬起看向公孫止時,露出了驚愕。高大的身形走了過來,掃了一眼老人手中的那份情報,大抵已經猜到了內容,朝公孫越露出微笑,“……叔父放心,侄兒一直都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如今大宛已下,不日,我們該去受降了。”
消息隨后傳至全軍上下,不少人精神振奮的在營中嘶吼,也有部分人感到可惜,沒有攻城廝殺的機會,尤其是嘗到甜頭的草原人,一路西來,原野上他們每每望著貴山城高聳的城墻,就想到那日屠城帶來的福利……
漢人軍營,本已經做好進入貴山地界的準備,此時收到昧涂投降的消息,夜色降下后,紛紛被招來中軍大帳議事,公孫止背負雙手看著掛起的地圖,他背后則是坐的滿滿當當的各軍主將。
“昧涂雖然都督計策在前,但他殺死善猛取代其地位,聲勢比以前更大……”張任坐在帳中拱手說道:“……都督當提防有詐!”
“干脆等他出城迎接主公的時候,一并拿了就是。反正貴山城已投降,留他何用?!”
“一座城池而已,我漢人何至于做這種言而無信的事。”
帳中你一言我一語的持續說話里,公孫止將手中燈盞交給近侍,回到長案望著下方已經沉下聲音的眾將:“伯符說不的不錯,我漢人何至于言而無信,既然答應讓他做大宛的王,這個前議就不變,不過震懾其余大宛眾部落首領,還是有必要的。”
周圍眾人并未開口,等著下文。
搖曳的燈火光芒里,公孫止抬起手,指著那邊掛著的羊皮地圖,緩緩開口:“與大宛接壤的是貴霜,此國乃是當年被匈奴打敗趕走的大月氏所建立,如今此國吞下叫哈什么子模,橫在了前面,想要過去必須要穿過他們。”
“.……但這個國家都城偏南,與我們并未太大的沖突,又與我大漢多少有些關系,我意派遣說明緣由借道,而安息那邊也是繞不過去的,不過安息國與大秦時常打仗,與我們目的當是相同,借道應該不難。”
“但在此之前,三軍在貴山城外集結,邀貴山城一眾貴族看看漢朝軍陣到底是什么樣的!同時也告誡所有大宛人,反抗只有死路一條,另外我意選出三軍前鋒,如果貴霜不同意借道…….”
“.…..我們就直接推過去!”
“是!”
眾將轟的起身,整齊拱手。
相對于之前的廝殺推進,這一段時間以來就顯得安靜、等待事態發展,到的眼下善猛被殺,大宛換王,亦如眾人預料的那樣,但習慣行軍打仗的人來說,就顯得頗為不自在,到得此時聽到公孫止的話語,好戰的人都在沸騰。
五天之后,三軍匯集貴山城十里下寨,昧涂以及一種貴族也在城中收到漢軍傳達來的消息,出城觀摩漢朝雄師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