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綿綿春雨過后,泥濘的土壤冒出嫩芽,下一秒,嵌有鐵蹄的馬掌踩下來,數道騎馬的騎士立在山崗上,自視野過去的,是延綿的山勢,以及山腳下傳出陣陣馬蹄聲的西涼鐵騎。
遠遠的,驚起的塵埃籠罩山腰。
山崗上為首的騎士跨刀勒馬,一身漆黑獸面鐵甲,領甲一圈白色毛絨,腰間的刀鞘鑲嵌七星,他掃過蜿蜒山道前行隊伍的目光,襯的整個人都顯威嚴肅穆的神色,偶爾有消息過來,呈到他面前,做些修改、補充的命令,打發走了斥候。
隨后抬頭看了看天色:“剛剛傳來消息,燒當羌酋帥徹里吉聚羌兵六萬人,兵鋒隱約指向令居、允街兩座山城,心思大概是遮不住了,傳令前面的隊伍加快速度,盡快通過這片山溝。”
“公孫都督,那我們是直接迎頭打過去,還是再等等?”
在為首人身后站立的是馬超和典韋二人,其中馬超的聲音有些興奮,原本該是他為主將,但官位上,以及少年時頗為推崇公孫止,便是將此次主將的位置讓了出來,大抵也是打著觀摩指揮騎兵作戰的主意。
前方,公孫止從天云收回視線,并沒有做出直接的回答,只是看著延綿的軍隊在視線中,猶如長龍般過去,稍許,才緩緩開口:“羌人動亂百年,趁著這次機會就一并都收拾了,此時他們還散布在各個山頭,要打也要等到聚攏在一起的時候,方便一些。”
“我家主公說的對。”后面的巨漢點頭,“等他們聚集起來,好方便都殺了。”
馬超皺了皺眉“羌人兵馬占優,性情兇悍好斗,若是得到都督暗中提供的大秦人甲胄兵器,恐怕真要打起來,我們損失也會大上許多。”
“呵……孟起太過高看他們了。”公孫止回頭看了一眼急躁的青年,笑了起來:“當年段熲憑一己之力殺的東羌滅族,對方那時可是十幾萬羌兵,戰爭之事,兵力多寡并不一定能分出勝負。”
他聲音不高,說到后面笑容漸沒,只帶著些許淡漠,“何況,對付他們用不著我們頂上去,否則我費盡心機引出這個局,豈不是毫無用處?只要這些羌人拿了大秦人的甲胄兵器,他們就死定了。”
“…..被大勢攜裹而來的各州兵馬不得不將這些人拿來祭旗,而還未得到利益的世家大族們,自然不會就此走到這里,他們會促使軍隊繼續西進,畢竟人一旦打開了貪婪的閘口,就很難再關上,不拿到想要的利益,絕對不會罷休,而復仇就是他們最好的借口,也是我們等大漢軍人開疆擴土的大好時機,這個時候就沒有人拖后腿,拖了就是天下共敵。”
公孫止目光冷峻的看著馬超,手指在空中虛畫了一個三角形“這就是謀士們常提到的‘勢’,軍隊、世家、官吏形成了像山一樣的圖案,山壓過來,大勢之下,縱有霸王之力,也難以抗衡。”
“這…..倒是難以想到…….”馬超自然會字、讀過典籍,但是對于這樣的道理,眼下聽來能理解,可平日里,若沒有引導,根本不會朝這個方向去想,驟然聽到,還是頗為吃驚,“公孫都督,那我等不是什么事都不能做?就在旁邊看著?”
“馬超聽令——”
他話語剛落下的瞬間,公孫止的聲音陡然暴喝,披風嘩的一下揚開,策過馬頭:“羌人作亂反上,命護羌校尉馬超率軍暗兵抄襲大榆谷,無論老小一個不留,杜絕羌患!”
“得令!”
馬超興奮拱起手接下這道軍令,騎馬轉身朝下方跑去,聲音也在響起:“伯瞻,叫上我二弟、三弟一起,隨我轉道入金城郡。”
高亢的聲音漸漸遠去,山溝間刮起風來,樹葉嘩嘩的輕響之中,公孫止望著漫山遍野搖晃的青翠,心中未曾因為傳下這樣的命令而動搖過,如今大勢已成,正是拼盡全力一搏的時候,若是羌患不除,如何讓他,乃至所有人安心西征?
“剿滅羌人之后,告訴所有人,把腦袋都給我割下來,裝上轅車,遣人送給氐人,我現在沒時間入蜀地剿他們,識趣就安分的躲在山里別出來——”
公孫止偏過頭,招來一名傳令兵讓他把這句話記下來,過的片刻,一勒韁繩:“走,大戲該開始了。”
春雨過去,天云漫卷。
三月二十,發兵西北的軍隊除了馬家和公孫止外,還有從長安過來,由張任、嚴顏二位蜀中大將率領的益州軍,他們沿雍縣過番須口,隨后徑直北上至鸇陰,逼近張掖只有三百多里路程,甚至比公孫止還要早兩天到達,畢竟這里的山道比蜀道,稍好走一些。
領兵的張任與嚴顏都是謹慎之人,考慮到并未與大秦人交戰過,對方的戰法、兵器,都很陌生,再行軍至兩百七十里后,便放慢了速度,畢竟已經進入西涼腹地,重重大山之中,羌人勢力也是龐大,不得不小心行軍。
然而縱然小心,還是再二十二日下午,與一支古怪的兵馬碰面,前方斥候來報時,嚴顏立即將麾下軍隊擺開防御的陣型,以免遭到可能會出現的埋伏,張任率領一支輕騎徘徊側翼,準備率軍步步逼近的時候,最終對方也堂堂正正的出現在他們視野之中,而此處的地勢也是難得平緩地帶,看到對方結出的緊密方陣,以及大盾、長矛,奇怪的甲胄,張任很肯定的確認眼下這支兵馬就是所謂的大秦人了。
“派一陣,先去試試他們——”
張任作為蜀中有數的幾名將領,也是劉璋麾下從事,率領的兵馬也是精銳,這次出川北上涼州,也有在天下群雄面前展現蜀中男兒悍勇無畏的想法,而在他們對面的又是一支深眼黑發的大秦軍隊,一個個精神抖擻,刀盾轟轟的敲擊,然后千人的陣列走出本陣,試探性的推了過去。
另一邊的大秦軍隊,并非全是當初的工匠,當中不少是當時那位弗瑞騰西斯麾下主力重步的輔兵,只是這些年來被那位狼王當做工匠派到四處去添磚加瓦,修建營地、浮橋……等等,但對于打仗,他們是不陌生的,而眼下受了命令過來,其實也并非真打。
派出與對面相同的士兵,兩邊加起來不過兩千人左右,逼近照面后,吹號、列陣接觸、對撞,馬爾庫烏斯派出的士兵本就是防御為主,而張任那邊的蜀兵同樣是抱著摸底的想法,兩邊都未展開實質性的瘋狂廝殺,頗為有章法的在各自領隊命令下糾纏幾輪,開始緩緩后撤。
張任大抵看出大秦人陣型的移動、列陣的方式后,試圖在尋找破陣的弱點,在他“再打一回,不要保守,撕開他們陣型…..”的話語聲還未說完,前方那支敵軍還在后撤,隨后本陣也在跟著往后方詭異的退起來。
“怎么回事?”
統領步卒、弓手的嚴顏皺著眉頭騎馬來到前方,提醒同樣皺眉觀望的張任,“這支大秦人有些詭異,他們能連破武威、張掖,主將不該是莽撞之人,當心有詐。”
“嗯,確實有些古怪!”
這時候前方的大秦那支三千人的軍隊整齊的快要撤出他們視野,張任還是忍不住說道:“若是大秦人各個都是持大盾、揮這種長矛,正面迎擊就算能贏,也會傷亡許多將士性命。”
話語落下后不久,后方有快馬氣喘吁吁的來到這邊,那斥候跳馬半跪拱手:“張將軍、嚴將軍,西征軍已至長安!”
“哈哈!”張任一掌按在身旁的嚴顏肩上,大笑起來:“來的不晚!”隨即,上馬揮手:“傳令斥候,緊跟那支大秦兵馬,找到他們主力,到時候與諸將軍一起將他們吃下——”
他發下命令,嚴顏也笑著拱手,大抵是明白其中意思,派出斥候的同時,收攏陣型緩緩行軍,以防止被人埋伏。
時間過去四月初二上午,天氣晴朗,春雨的季節已經過去,陽光熙和找過山野,林間不時傳出樹枝斷裂的咔嚓聲,徹里吉站在山麓一處斷崖上面,眺望張掖的城墻,一支他部族的使者驅趕著牛羊進去那里,不久,更多的羌族勇士拖著簡陋的轅車、馱馬進去接收換來的好東西——
徹里吉收回視線,眼中是平靜嚴肅,只是抓在樹軀上的手指微微顫抖、發白,能看出這位未來羌王的激動,他在山野之中招攬各方羌族,匯聚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只要再得到這支堪比漢朝人的鐵器、甲胄,那整個西北都將是他的了……包括那些一座座溫暖的城池。
“勒姐、當煎、當闐、封養、牢姐、彡姐…….讓他們人在山腳下等著,東西我們燒當的勇士先拿。”他身材魁梧、性情也是桀驁,然而此時揮手暴喝間,隱隱有漢朝那些將軍們的氣勢。
“不知道,皇帝又是怎樣的?”
他想的更遠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