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奇策,倒是有些意思……”
聽完那段話,曹操捏著銅爵,絲絲漣漪在視線中蕩漾,皺著眉頭喝了一口,而后放下,起身負手來回走了幾步。
“……那公孫下一步又是什么?”
在座的如王匡并非蠢人,原本就在觀望,此時聽完公孫止的話,身體也不由震了震,倘若事情真到做成,天下……天下統一,好像對自己沒什么不好…..連忙上前添上酒水:“都督之策若是成功,天下必成一統啊。”
“一統還早。”公孫止擺了擺手,“.……言論推動只是第一步,只是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真正能帶動一統的,終歸是各州世家大族,比如荀家、楊家這批在朝廷與民間、豪族之間盤根錯節的人,他們才是真正起到促進九州一統的局面,原本還有一個袁家,不過現在不存在了。”
曹操背負雙手,露出那熟悉的笑容:“依公孫往日的態度,大可殺一批就是…….”
他笑出的同時,公孫止也泛起笑容:“丞相也是殺伐果決之人,為何也會與州中大族互相制衡?其實你我都知道,朝廷中有他們的人,民間有他們的人,各宗貿易上有他們伸出的手在摻和,打個比方,眼下的兗州、豫州,朝廷是骨,丞相是肉,那么這些人就是皮肉下流淌的血,血可以流,但必不可少…….舊血殆盡,還會有新血注入,對吧?”
“是啊…..就算殺了一批,往后我身下的人,也會成為新的一批大族。”曹操經營三州,其實有一半精力是在朝堂上那些官吏背后的家族做制衡,眼下被公孫止說起,笑著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說法,“當年你就是呈一時之快殺了河東衛家,惹了一身騷,亂世之道在于制衡、利用,等天下在手了,太平了…….再徐徐圖之才是正途。”
公孫止伸手觸了觸灑在案幾上的些許酒漬,在指尖捻了捻:“人一路走來,是要學會成長的,走錯路,殺錯人,總要知道回頭,不過一個衛家,我還殺得起。”
“你這脾性,這事上操不與你糾纏下去。”曹操看著公孫止一陣,將之前的話題拉了回來:“.…..第二步與這些世家有關,你將如何做?”
“之前,我已說了制外敵之假象,但前提這些人是關鍵!”公孫止起身走出席位,站到中間,一字一頓:“攘外必先安內!”
他臉上笑容漸漸收斂,負手走過王匡,望著典韋、許褚背后的野王城郭,聲音沉了下來:“……這些世家大族,要么貪名,要么貪利,華夏九州就這么大,往后世家越來越多,田地越來越少,百姓拿命來養他們,還不一定喂得飽。東西不夠分了怎么辦?制造民意,盤削血汗,養出禍事來,讓天下再燃烽煙,重新分割地盤,大的將小的吃掉,胃口再大一點的,吃出個皇帝也未不可能,袁家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
“.…..這場外敵入侵的假象,就是需要他們來引導,而我們需要去引誘他們,外族人的疆土、財富、奴隸、還有那開疆擴土的美名,他們想不想要?肯定會要的,不要的那他家就該真要出圣人了。”
曹操豎起一根手指:“操有一疑惑,世家之人非但不蠢,個個都精明的很,公孫想要利用,他們如何能甘為你驅使?”
“若是半個月之前,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丞相這個問題。”公孫止從袖里掏出一枚金燦燦手勢,丟到對面案幾上,“復仇外敵,開疆擴地之美名在前,亂人眼花的財富在后,不心動會有幾家?來河內見丞相之時,我已收到第一批來自西域的紅利,一些染血的金銀珠寶,丞相若是想要,回去我托人送來一份。”
“西域諸國?”曹操拿過那串只有帶著西域女子才戴手上的飾品,怔了一下,猛的抬起頭來:“你何時拿西域開刀的?”
公孫止走回去,在蒲團上坐了下來,“今年開春的時候,派出三萬騎兵沿途洗劫……難道丞相從未發覺,我公孫止南下至今,從來沒讓外族軍隊踏進漢地半步?若當初我不堅守原則,何必與袁紹打的那般辛苦?或者丞相此時見到的,就不是西涼軍區區五萬人,而是數萬裝備了漢人兵器、衣甲的草原騎兵,再配以猛將、陣法,論用騎兵,在原野上,你們拿什么來擋?”手猛的一揮:“…….一個來回我能虐你們十遍不止——”
風撫動胡須。
曹操立在原地再次沉默,過得一陣,他陡然嘆了一口氣:“操未做成之事,公孫做到了啊……此事或許真如公孫所言那樣能成,那如何制出一副能讓人相信的假象?空口白話誰都會說,別人有眼睛自然會去看。”
公孫止招來王匡倒上酒,端著朝對面敬過去:“丞相忘記幾年前,大秦無意入境的事?我手底下還有幾千大秦工匠,一大批大秦人的兵器甲胄還堆積在庫房發霉呢,至于尸體西涼羌、氐不是還有很多,正好一并解決了。”
說著,他朝那邊與許褚插科打諢的巨漢吩咐:“把馬超叫過來!”隨后,轉過頭來笑道:“西涼馬騰的長子,也是英勇的很。”
“公孫的腳步倒是邁的快啊。”
公孫止笑了笑:“窮人只能與窮人聯合起來,心里才會平衡嘛。丞相若是有興趣,介紹給你認識,或者跟我一起走趟西涼,見見那邊風景是如何蒼邁豪壯。”
典韋騎馬只敢跑出一截,扯開嗓門朝軍陣那邊大吼:“馬超,我家主公叫你過來!”的同時,倆人在兩軍陣前一邊喝酒,一邊談笑,絲毫不像之前劍拔弩張的態度,恍然又回到當初攜手抗袁時的忘年交。
片刻之后,一騎白袍銀甲,頭戴獅子盔的將領飛馳過來,在五丈距離駐馬停下,隨后快步上前:“都督這時候才想起我馬超了?何時開打?”說著,他瞥了一眼那邊的曹操,許褚這時猛的站了起來,提著虎頭大刀瞪了過去,“哪里來的野馬?”
“那你這胖子想怎樣?”馬超單手拄槍,偏了偏頭,眼中泛起搖搖欲試的情緒,“.…..去那邊打過如何?”他指著一處空曠的地方。
那邊,曹操皺起眉頭,低聲:“仲康坐下。”隨后看向公孫止,后者笑著起身,拍了拍拄槍的馬超肩膀,“孟起好戰,往后不如跟我一起去打外族如何?聽說羌人都叫你神威天將軍?”
“那是一幫蠻夷被殺怕了亂叫,還沒都督那‘白狼王’來的威風。”馬超聲音雄壯,雖然在與公孫止在說話,目光卻是盯著那邊咬牙切齒的許褚,呈出隨時可以動手的姿態。隨后,他稍轉了轉頭:“.…..都督想要殺外族,去哪里殺?”
“西面,殺到天盡頭都可以,把你這神威天將軍的名頭傳的更遠一些,如何?”
“都督說的我有些心動了,但這種事,還需我父親做主。”
“那可不行,你馬超還欠我一份人情呢,五百匹戰馬可都是精挑細選的,怎能白送是不是?過段時間,我就去西涼見你父親,可要保證我安全。”
“哈哈——”馬超拍了拍胸甲,頗為豪爽的笑著保證下來:“都督放寬心,到了西涼,超給你當護衛都行,就算我父親想要殺你,超都一并擋回去。”
之后,又交談了幾句,馬超這才返回陣中,曹操撫須看著奔遠的背影,“這西涼馬超性情難以相處,公孫駕馭的了?”
“這種人啊,要順著毛撫,吃軟不吃硬的,說上幾句好話,就能拿你當知己。”公孫止舉起銅爵:“這件事要落實,馬騰那邊繞不過去,但馬超就是打開局面的棋子。”隨后,手指沾了沾酒水,在桌面點了兩點,“一切落實,還差兩個更為至關重要的人物。”
曹操瞇起眼,而后輕輕闔上想來一陣,“公孫指的是益州劉璋,荊州劉表?”說到這里,他似乎也想明白其中關鍵:“這倆人都是漢室宗親,外敵入侵若是被證實,自然會站出來呼吁天下諸侯,算上世家、百姓言論推崇、誘導……局面就真的如公孫布置那般打開了。”
“難道不是丞相心中所愿嗎?”
公孫止看了看天色,此時日頭已經偏西快要落下,“天色不早,讓將士們回營休息吧,我知還有些事未與丞相談,丞相心中自然不會放心,不如一起入野王,下榻府邸秉燭夜談如何?”
“如此甚好,操一路從冀州趕來,不敢耽擱,身子確實困乏了。”這聲音里也算落下實質性的決定,曹操起來整理了一下甲胄,“王郡守。”
“匡…..匡這就回去讓人準備。”王匡連忙應道。
風嗚咽的吹過原野,卷起煙塵從兩軍之間跑過去,兩邊簡單約下時辰,拱了拱手返回各自的軍中安排一些事務,公孫止最后未說之事,其實就是關于兩地利益的分配,這樣的局勢,身后往后的局勢,利益總是要放到最后來作為壓軸。
返回途中,典韋小聲問道:“主公,咱們哪里來的幾萬騎兵?”
“嚇唬他的!”
公孫止在馬背上笑著說了一句,回過頭了一眼,王匡火急火燎的返回城池,曹操騎馬在護衛里回到軍陣當中,他說:“……要是有,我還費那么多神做什么。”
一觸即發的戰事詭異的落下帷幕,自袁紹死后,幾年來的聯合也隨之斷開,在直接的利益上,兩邊或多或少都有較大的損失,從官渡一別后,這是一年多來,倆人第一次碰面,雖然各領著不同的人,但終究長期的友誼和信任,仍舊還在的。
天色暗了下來,雙方近千人的親衛護送兩人到了城門口。
“丞相請!”
“哈哈,一起走吧。”
“….這事若成,什么時候運一批糧來北地?”
“操,還指望公孫趕緊放開商路,庫房牛筋快要用盡,又被你的人燒了一部分…..見底了啊。”
騎馬并肩而行的兩人,在不久之后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