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頭垢臉的身形低垂視線,看著墨硯的碎片滾在腳邊,憤怒咆哮的聲音轟然響起時,他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兩股戰戰站立大帳中間,許攸平日里或許刁鉆耍滑,也有文人一些氣節、高傲,在好友兼主公面前大多沒有拘謹,可眼下面對長案后那暴怒的袁紹,心里多少是泛起了恐懼。
“主公,豈容攸辯解一二。”許攸連忙拱起手,躬下身,帳內沉默半響,首位上那道身影盯著他一陣,方才微微的點頭。許攸松下一口氣,語速極快的說道:“.……攸已從公孫止手中贖回了二公子,回程途中怎料對方也在不久后發兵攻打昌平,未免戰事波及熙公子和甄宓,攸饒路南下,本想先投廣陽的蔣義渠,怎料呂布已率騎兵先行破陣,當時潰兵四野夾著隊伍一路倉惶朝冀州回來,中途侍衛死的死、散的散,原本離鄴城已經不遠,怎料又殺出四個武藝高強的賊人……攸與眾侍衛不敵,只得獨身一人逃出前往鄴城求援,這才與公與碰上,又來到主公面前。”
話語中,他將賊人是女子消息隱了起來。
此時帳中還有淳于瓊、郭援、蔣奇、呂曠、呂翔、蘇由、田疇、焦觸、張郃、趙睿等冀州嫡系大將,剛剛歸營的沮鵠也在列,甚至還有名叫慕容平的鮮卑將領,箭法高絕,傳言能與飛將呂布比肩。
聽到許攸的辯解,諸將面色不動,只是偶爾會有一兩聲低語交談,隨著竊竊私語聲,袁紹閉目撫須想了片刻,睜開眼簾,眸中怒火最終有了消散的跡象,嗓音放緩,有些老態的面容嘆了一口氣,“……是我誤會子遠了,我兒多災多難,想必也有此難,不過兩次都能從公孫止手中活命,想來這次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我兒之事暫且就到這里,子遠也辛苦兩趟也是不易,我若計較,倒顯得與那曹操、公孫一般不近人情了。”粗沉的嗓音在說著,袁紹撐著膝蓋起身,跨步過去扶起對面拱手躬身的許攸,加重了語氣:“眼下,打敗曹阿瞞才是至關重要之事!”
目光威嚴的袁紹讓許攸先出去洗簌一番再過來,隨后讓等候一旁的沮授入座時,又朝他問道:“公與文武雙全,審配獨領一軍坐鎮鄴城,身邊出謀劃策之人只有公則、元圖二人,只得將你招來。”
“為主公事,授豈能推諉!”沮授拱了拱手,然后落座。
袁紹微微點頭,負著手邁步走在眾人視野間,“數日連攻曹營,均無建樹,連城墻都攻不上去,公與可有良策?白馬不拿下,許都就更別談了。”
席位上,沮授面向過去,揮袍拱手道:“主公,曹軍人數雖少,可俱都是精銳,困守一座土城自然能與二十萬人周旋,但曹操弱點也非常明顯,三州之地近年征伐中連傷元氣,軍中糧秣只有許都勉強供應,時日一長,豈能久戰,而主公只需每時騷擾,攪他不得安寧,三月半載,則不攻自破。”
此番話其實在覺得出兵前,就已經聽過了,待他說完,袁紹皺著眉頭,揮了揮手,聲音低沉下來:“公與怎的又說起這番話了,幾萬人守著的土城都攻不下,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往后不要再提這種頹廢士氣的計策。”他麾下二十萬大軍足以橫掃天下,一出兵前陣就折了心腹愛將顏良,若是還這般畏首畏尾的打,如何能震懾其余諸侯!
“主公所言甚是,坐擁二十萬軍隊豈能比數萬人還縮手縮腳?”逢紀出聲說道:“既然曹軍糧秣不足,不妨派一隊輕騎截斷許都與白馬之間的要道,直接斷了他的糧草供給,另一方面,他不出土城也無妨,我們可筑幾座土山,居高臨下朝城中射箭,射殺士卒還在其次,傷其士氣才是關鍵,一來糧道被斷,二來城中被扼制,士氣自然低到極點,到時遣幾員大將領兵攻城,曹軍可還能守住?”
“造土山、斷糧道?哈哈哈——”
袁紹聽到對方計策,腦中自然明白關鍵,頗為開心的大笑起來,帳中其余將領也都發出洪亮的笑聲,而后,這位四州之主抬起手,一片片笑聲安靜下來。
他點點頭,手掌拍在幾案上,“好計!”隨后,聲音拔高:“眾將聽令,即日起三軍齊動,挖掘后方泥土堆筑五座土山,另外韓荀!”
“末將在!”有人起身拱手。
“你領所部兵馬繞后截斷許都而來的曹軍輜重,記住,切莫與敵將捉對廝殺,以兵力優勢燒毀糧秣就走,再來再燒,一直到我軍擊破白馬的曹操!”
那員將領聲音響亮:“是!”
“主公怎能如此求勝心切?!”沮授的聲音也在同時響起,他連忙站起身走到中間,“難道忘記顏良之敗?我二十萬大軍身后,還有一頭狼尚未露出獠牙,當步步為營,一面消耗曹操,一面以逸待勞等待公孫止出現,此乃一舉兩得啊。”
顏良之敗?
袁紹嘴角微微抽動,他擺了擺手,望向老人:“公與無須多言,事情既然定奪了,當知軍令如山,豈能隨意更改當作兒戲,公孫止不過賊匪起家,縱然一時讓他乘風而起,不過些許小疾,擇令文丑、韓猛二將嚴加看守北面陣線,待我敗了曹操,拿下許都,再往北方推過去,揮手掃平便是。”
對于此時的袁紹來說,縱然公孫止往常多有沖突,但真正的心腹之患,仍然還是當初的發小曹操,之后,他單負一手在背,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拔高,拳頭揮在半空:“傳令全軍,筑土山,先破曹軍士氣,再一鼓作氣拿下白馬。”
雄渾豪邁的聲音落下。
不久之后,寂靜的夜色里,腳步聲,轅車拉動的聲響一直持續響徹到天亮,光著腳的民夫、士兵推、拉、挑著一擔擔的泥土連續兩三日不停的往土城箭矢之外的距離堆砌土方的同時,曹操也被驚動跑上了城墻觀看,那五座高約五丈的土丘之上,大量的人影走動,持弓背箭朝這邊望過來。
“袁本初越來越急了……”他感嘆一句。
然而,片刻之后,空氣里傳來嗡嗡嗡嗡……的聲音,常在軍伍之中的曹操自然知道那是弓弦顫動帶來的響動。
下一秒,一片黑云籠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