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和局勢在逐漸上升。
自袁紹坐擁四州,已經過去七個年頭了,建安四年冬,黃河南岸的兗州兵馬隱隱調動,展開布防,再到建安五年開春,冀、幽、并、青四州數十萬袁軍簇擁不同的旗號陸陸續續的聚集,快馬、斥候在兩個月里沿路傳遞來自鄴城的命令,落實到各個主將的頭上。
四月初,整編、聚集的袁軍開始奔赴各自的位置,真正屬于數十萬人的大戰終于在這片大地上展開,四月七這天,張郃領一萬三千袁軍進駐黎陽。
十一,顏良、焦觸領四萬兵馬兵陡然出兵,朝樂進、劉延扼守的白馬而來。
四月十三,領三萬兵馬的郭援,攜呂曠、呂翔二將聚攏延津對岸,預備渡河,收刮附近村落木材,打造木筏、浮橋,準備一擊擊潰對岸的李典,然后與白馬的顏良遙相呼應,直撲官渡。
黃河兩岸各個地方的布防都在一觸即發的局勢中展開,最為敏感的還是扼守白馬的樂進、劉延二將,小規模的試探、交鋒不時在野外爆發,但雙方此時似乎都刻意隱忍著,壓制徹底的爆發。
小規模的試探,作為四庭柱里居中策應的張郃,在進駐黎陽后每時每刻都在收集和發出消息,讓顏良保持克制,而對方的脾氣卻是已經讓他感到戰爭隨時都要打起來。另一方面,對于曹操明明兵力如此懸殊下,還迎頭頂上來,同樣讓他感到緊張和懷疑。
“曹操不是那般魯莽之人,此時迎頭硬打并不非此人風格,何況他麾下還有郭嘉、荀攸等謀士,做出這樣事來只會加快敗亡罷了……”
張郃揉著下頷短髭,呲牙咧嘴的皺了皺眉,隨后招來副將:“每半日派一名快馬提醒顏將軍小心提防有詐,另外再派一名快馬返回鄴城,報知主公前線情報,路上不得耽誤!”
同樣是戰事緊迫的第三天,快馬還在來的途中,冀州主力十五萬還在陸陸續續的休整,各色的旗幟林立遍野,袁紹一身常服坐在府衙處理一件件等待審批的軍務,調集如此龐大的軍隊并不是一紙令書那般簡單,光是涉及到的輜重、民夫就是難以想象的數字,而除了直屬精銳的兵馬,來自各郡的士卒也要編入麾下將領隊伍里,進行統一指揮作戰,這一過程就算再快也是頗耗時間的。
事務還未處理完,時間已是過了晌午,外面郭圖、逢紀二人已經過來這邊等候了。稍后,袁紹放下筆,派人招他們進來正廳談話。
“幽州那邊的布防可已經落實?”有人端過飯食過來,袁紹吃了一口問道。
“回稟主公,文將軍 、韓將軍傳來消息,已經落實下來。”郭、逢二人自覺去旁邊落座,逢紀開口:“幽州畢竟還是很大的,只需幾名下將牢牢保守住幾座城池,公孫止騎兵就算要來也徒費許多時日,那時主公已集中優勢一舉擊潰曹操,他也是無力回天,只能退回上谷郡,若是分兵,勢必讓曹操減少不小壓力,到時候很難……”
“你不了解公孫止此人。”
袁紹扒了一口飯,咀嚼菜蔬,筷子隔空點了點對方:“.……此人不會計較一城一地得失,從他掠遼東就看的出,若是在意城池,他大可直接就將公孫度也弄死,自己領了那幾郡,此野心極大,目光也遠,不可能看著我和曹操打生打死,自己在后方攻城掠地,若是曹操一旦敗亡,他得來的城池也會吐出來,灰溜溜跑回去。”
“主公這么說,白狼必定南下。”
“必定南下!”袁紹放下碗筷肯定的說了一聲,他頓了頓:“.……不過我又何須怕他?往日對他無可奈何,也是兵力無法將他合圍,如今數十萬大軍盡起,他若有膽來,定將撕的粉身碎骨。”
數萬對陣萬余騎兵,或許打不過,但放到數十萬人的層面上,袁紹這番自信的話并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這樣的人數一旦鋪開,如浩瀚海洋般恐怖,即便如今的北地狼騎直面沖入這樣的陣列,后果也是恐怕是難以承受的。
三人在大廳中說了一些話,四周不時有忙碌的官吏抱著公文來去,到的吃完的飯食撤下去的時候,外面有人過來通報:“主簿陳琳在外等候。”
隨后,一名四十五左右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袍,發髻上裹著文士巾走了進來,面容儒雅,長須快及胸口,他原本是當初大將軍何進幕僚,曾勸阻過對方不要放董卓入京……之后,他避難冀州投入了袁紹麾下,為人也沒有多少謀劃,平日大多是負責一些公文,編纂文書并不是很重要的事務。
陳琳進來朝袁紹拱手,那邊袁紹揮手讓他在側席坐下,然后開門見山說了招他過來的事由:“眼看大戰在即,數十萬兒郎奮勇殺敵,焉能沒有討賊檄文。”
“檄文?這……好!”陳琳眼神多了神采,點下頭。
袁紹按著案桌起身,皺著眉細思一下,負手緩緩在中間來回走動,“.……天下禍亂自黃巾而起,九州動蕩,漢室風雨搖曳飽受威脅,悉數先列每到一國面臨危局,總有圣明者臨危而來平定亂局。曹操閹宦之后,其祖父曹騰,乃宮中常侍,交織羽毛興風作浪、驕橫放縱、肆虐百姓,其父曹嵩,閹宦養子,趨炎附勢之人,勾結權勢、乘坐金車玉輦 ,意欲顛覆皇權,篡奪皇位。而曹操狡猾任俠,更是自領丞相,囚禁天子困于許都。公孫止,白馬將軍之后,長于草原匈奴馬棚,粗劣不堪,為人乖戾濫殺,以至于遼東千里難見人煙,今又與閹宦為伍,意圖染指大漢江山,我袁紹誓擋二人……”
春風盈盈拂過北地山麓,馬車駛過崎嶇路面,搖搖晃晃沿著官道去往居庸關,在遞交了通關憑證后,許攸滿面春風站在車攆上朝后方城樓上的單經拱手告辭。走出數里之后,他讓后面馬車停下。
他過去小心的揭開簾子,望著里面安靜放著的幾口箱子。
“想不到公孫都督這般大方。”
隨后,謹慎的打開,里面金燦燦的各種光澤刺花了雙眼,等到重新下了馬車,許攸氣定神閑的走去前方,來到坐有袁熙的那輛馬車前,隔著車簾拱起手:“二公子,長途跋涉,是否累了,何不出來透透氣,休息一陣,再繼續趕路?”
隱約的輪廓里,袁熙安撫了身邊的女子,從車內走出,臉色蒼白但氣色已比往日好了許多,他看著面前的許攸,又偷偷瞧了一眼車廂,幾欲看口時,對面的文士將他攙扶走了幾步,先說起了話:“攸為公子之事來上谷郡奔波兩次,雖是為主分憂,但這身子畢竟太過虛弱,回來時收了公孫都督三車薄禮,都是草原上的一些滋補之物,還請公子寬恕,若是主公問起,望公子能念攸不辭辛苦的份上……”
袁熙欲要告知的事又吞進肚里,看著眼前的人,警惕起來,便是轉身離開,揮了揮手:“我知道了,那就繼續走吧。”
在這支隊伍后方,關隘的城門并未關閉,上谷郡方向,浩浩蕩蕩的煙塵席卷而來,單經立于城樓上,壓著劍柄,目光如炬望著一道道奔馳的騎兵從下方穿過。
不久之后,這支騎兵將像一支錐子狠狠鑿進幽州第一道防線。
鄴城,官衙里的話語聲還在持續。
“.……我袁紹坐領四州以來,兢兢業業恪守本份,招攬四方投國無門的英雄豪杰,治理地方,當董卓禍亂朝廷,欺凌百官,亦是我拔劍勤王,擊鼓召集群雄同討國賊,本以為曹孟德雖是閹宦出身,但也該有豪俠之氣,誰知卻是一個有勇無謀之輩,擅自出擊被董卓爪牙徐榮打的大敗,喪我聯軍士氣,促使我同盟不得已解散,回師之后,念他無處可去,落魄無依,賜他土地,給予軍隊,甚至還讓他領了兗州,豈料此人飛揚跋扈,置我袁紹苦勸而不理,變本加厲禍害一方,殺九江太守邊讓,戮其妻女,引州憤慨,后 被陳宮振臂一呼,得呂布引兵而來,奪其土地城池,猶如喪家之犬。亦是我袁紹感念與曹操舊情,再次發兵討伐往日董卓余孽,逼呂布于徐州滅亡,然而曹操并未感恩,棄我袁紹之恩情如破履!建安四年暗自調兵黃河虎視眈眈,冀州將面臨破滅威脅之下,如今只能放棄不能同室操戈、袍澤相殘的想法,悍然與之對敵——”
茫茫太行山麓之上,任紅昌帶著數名心腹女兵坐在林野外的巖石上,解下水袋喝了一口,望著屬于幽州的大地,再不久,她就快抵達上谷郡,在那里見到那個男人,至于如何與對方說什么話,竟是沒有想好的。
片刻后,再度起程走往林野深處。
居庸關前,馬蹄震動大地,飛馳而過,許攸從車廂里驚醒過來,匆匆跑到車攆向后張望,一襲煙塵卷動逼近過來,他微微張大嘴,想要發出聲音提醒諸人警戒,然而過來的是一只軍隊。
人影走過,帶起微風搖晃了火燭,聲音雄壯的發出。
“.……而公孫止與其父一樣短視、殘暴,前幽州牧劉虞盡心安撫邊地胡人,已有成績,公孫止一來,盡毀其功,擅殺皇親,暴虐如此與曹孟德當真一丘之貉,借為國家靖平邊境名義,實則南北夾擊,有吞天下之心,真當天下沒有聰明之人?竟做這種欲蓋彌彰之事,讓人感到恥笑、惡心……”
徐州,陳登率領一萬多人追殺逃竄的袁兵,與此同時,袁術已逃到江亭,身邊已不到百人,車馬遺失,就連家眷也被追擊的徐州兵俘獲。
春風宜人,旌旗破損衰敗,遠方不知還有多少的追兵朝這邊殺過來,再看身邊數十心腹,袁術握著劍柄頹然的坐到路旁的石頭上,偶爾,目光抬起望去北方,有時也會望一眼壽春的方向,劍抬了起來,壓在頸脖上。
“我袁家四世三公,為何我竟走到今天這一步……為何啊……為何啊啊啊——”他壓著劍柄轟的站起來,朝四周看過來的心腹發出嘶吼。
劍鋒在某一刻,陷進皮肉。
正廳,腳步停了下來,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袁紹站定望去南方,須髯微抖:“.…..自今日起,北方幽、冀、并、青四州同時發兵,絕不放縱公孫、曹二賊禍亂漢室,號召天下各州各郡共同討賊匡扶社稷——”
“大概就是這些!”袁紹緊抿雙唇望著外面燦爛天光,隨后朝陳琳揮了揮手:“拿去改一改,再弄的好聽一些,然后公布天下!”
腳步走出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