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臨,春寒倒卷。
遠去萬里之遙的西面,天氣已在轉暖,縱然侵染暗紅血垢的泥土上,有嫩綠破土而出,也掩蓋不了春日絲絲的寒意,杰拉德從城外的軍營回來,又去往城墻巡視一陣,魁梧,蓬松的金色胡須猶如雄獅,握著腰間的劍柄,眉宇間盡是森然之氣。
“.……到底能守到什么時候……”
他輕聲低語了一句,轉身走下城墻,扈從牽過馬來,杰拉德翻身上去揮手:“走!”帶著數百名圣城騎士去往視線盡頭依山而建的巨大宮殿,離開城墻段,過去還是荒蕪的城市,當初建造城池時,并沒有太多的人力和物力修建更多的民舍,除開貴族、教會居住區,周圍只有少部分民居。
穿行過一段荒廢的田地,便是大量皮氈帳篷聚集的區域,人在地上點起篝火取暖,附近也有不少身影正在河中打水,也有人在一頂頂破舊的帳篷周圍兜售貨物,人聲喧鬧,幾名光著腳,穿著麻布短衣的孩童從杰拉德以及一眾隨從身邊追逐過去,這是一片熱鬧歡心的景象。
去年夏天,征服了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兩條流域的普蒂米烏斯•塞維魯突然率兵折返,朝他們發起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杰拉德與對方嚴密陣列接戰,迅速大敗,若不是妹妹斯蒂芬妮帶著僅有兩千五百名騎兵學著東方那個的戰術,進行迂回包抄襲擊了塞維魯的后方行營,逼的對方不得不撤兵回援,這才讓整個克拉克城有了喘息的機會……拖到冬季,這位羅馬皇帝才休兵回去。
而這位叫普蒂米烏斯•塞維魯,騎士之子,擊敗了敘利亞總督尼格爾,然后揮師西進,大敗稱帝的阿爾努比斯,原本斯蒂芬妮和杰拉德想要趁羅馬的這段內亂的衰弱期建立屬于他們的城市,只是沒想到出兵安息帝國的塞維魯兩年不到,便將美索不達米亞兩河流域納入了羅馬的版圖。
這一次,他們無法從白狼身上找到答案,畢竟將要面臨的是羅馬整個帝國,而不是像那位公孫止只是面對一個諸侯。
對于能不能堅守住羅馬人在今年甚至往后的進攻,對方在不到六年的時間整合了內亂的羅馬,還向安息進攻奪取土地,眼下春季播種的季節來了,而戰事也在不久后迫在眉睫,對此杰拉德并沒有太多的信心。
踏踏踏……
馬蹄跑過整齊的巖石磚道,在長長的石階前停住,杰拉德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一名士兵,拖著披風一個人走進上方的宮殿,周圍守衛的目光望過來。
魁梧如雄獅的男人,大步朝宮殿走去,來去的城市官員見到他,停下腳步紛紛行禮,杰拉德沖他們點點頭,徑直穿過充滿鮮花和綠色的前殿,繞過王座前庭,深深巷道盡頭,他解下披風丟給看守后庭大門的守衛,推門而入。
燃起篝火的鐵盆架在大廳中央,陽光正從穹頂上方的窗欞照出好看的圖紋映在地磚上,一丈有余的石砌高臺上方,一襲白色長裙的身影坐在長桌后面,她肩上圍著一圈狐毛,金色的長發如瀑般垂下來,偶爾隨著女人翻看羊皮卷的動作,在春日陽光里猶如金色的水波涌動。
聽腳步在靜謐的宮殿里回蕩。
斯蒂芬妮從羊皮地圖上抬起目光,美麗的眸子直勾勾的望著進來的人,仿佛一頭匍匐草叢等待狩獵的母獅——這些年來,除了會在自己孩子面前露出難得的溫柔,其他時候都是一副冰冷的態度,而對于建立屬于日耳曼人的城市,卻是比任何人都要狂熱。
不過,對面過來的人是她的哥哥,冷漠稍稍收斂了一點,讓仆人上了一些水果,兩人對坐片刻,都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陣,斯蒂芬妮或許知道這個男人心里在擔憂什么,或者說對她并沒有多少信心,豐潤高挑的是身段襯托著長裙緩緩站了起來,朝窗欞看去:“羅馬人,他們將所有征服的土地劃歸行省,所有在那土地上生活的人貶為奴隸,親善他們的才能做自由民,沒有這座城市,流離在這片土地上的日耳曼、凱爾特人將是何等低下?如今我們已經度過了一個冬天,就算在羅馬人死亡的威脅下,我們依舊還站在這里,還活著,現在看來,他們并沒有傳聞中那樣的厲害。”
她轉過身來,語氣也簡單直接,目光望著杰拉德,“.……公孫的戰術很好用,羅馬人的軍隊就像一支慢騰騰的烏龜,雖然他們也有騎兵,可好像并不是太會運用,這就是機會,我的哥哥。”
“你這樣做,太冒險了……”
杰拉德沉默片刻,又說道:“我們的騎兵太少……根本無法對羅馬人造成有效的威脅,上一次并不知道你有多少騎兵,今年他們再來,或許就不一樣了。”
“等他們再來,騎兵的數量也會和去年不一樣了,我的哥哥。”
斯蒂芬妮交疊雙臂,裸著腳踝走在冰涼的地板上,美麗的雙眸透著自信,以及一絲冷意,“哥哥啊,你對自己妹妹沒有信心,對我的兒子也沒有信心,但你會對遠在東方的那位……有信心嗎?”
對面的‘雄獅’皺起了眉頭,臉上微微有些動容,隨后搖了搖頭:“太遠了,你根本無法知道那個人,現在還活沒活著,而且東方帝國太大了,就算他要幫我們,也要等到掃清他自己國家里的敵人。”
對于哥哥的不看好,斯蒂芬妮沒有多少說下去的意思,神情依舊自信,輕邁著腳踝轉去后殿,聲音也在過來。
“.……我已經在冬天的時候,派一支數十人的隊伍過去了,或許會在今年的冬天,他就會收到我的信,但在這之前,我們別無其他選擇。”她說道。
之后,杰拉德走出了宮殿,重重的出了一口氣,望著一步步建立起來的城市,他也有些不忍再次毀于戰火……或許,只剩下繼續打下去這一條路了。
天光照著從冬日蘇醒過來的大地,一路延伸,往東越過了帕提亞(安息)、越過貴霜、烏孫……遠去上萬里,蔓延過無垠的草原,隨著覆蓋的雨云折轉向下,去往更遠的南方,這里正從黑夜慢慢劃出黎明。
中原的局勢依舊在發酵和沸騰。
陰蒙蒙的春雨,在凌晨淅淅瀝瀝落下街道,稀稀拉拉的人群舉過物件擋住細雨匆匆離開,或躲在屋檐下等雨水過去,緊張的局勢里,城池中的士卒也加強了巡邏,披著蓑衣穿行過雨幕。
荀府內,書房在陰沉天色里亮起燈火,點點火光之中,郭嘉正與此間的主人進行一場對弈,下去一子后,“…….此戰,有多少人相信主公會贏?”
對面,身形修長,目光專注有神的男子便是荀彧,他為人謹小慎微,做事穩重,對于局勢眼光通常看的較遠,在士人里,也素有名望。
話語過來時,他一動不動,伴隨手中棋子落下,聲音同時也從口中發出:“.……一層,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