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最后的一個月,大雪落下,夜晚過去,推開窗欞的是白皚皚的一片,不管是遠方的山麓,還是近處的街景,道路上變得熱鬧,熱氣騰騰的小吃攤位在清晨擺了起來,過往行人中,不少身影在掃著自家門前、屋檐上的積雪。
許攸裹著裘衣站在窗前看著前方熱鬧的街道,身邊的護衛也早早的過來請示,等待著安排今日的行程。
“上谷郡南北貿易興旺,除去耕地,再過數年也不比鄴城差了。”白氣從他口中隨著話語飄了出來,其實也有另外的一層意思,上谷郡再興旺,終究只是一個郡,也只能和鄴城相比,而無法超越整個冀州。
六月至七月,遼東白狼山、無慮山兩次大戰,在此后的幾個月里發酵擴散后,大抵是讓整個北方、中原震驚,往日公孫止雖有戰績,不過只是數千對抗上萬,甚至萬人對抗五六萬,通常只是占了便宜后,便激流勇退。然而此次,公孫止以兩三萬人兵馬,先破六萬烏桓,再破八萬遼東鮮卑,這樣實打實的勝績,讓當時聽到消息的許攸整個人都震驚的無以復加,甚至以為消息在傳遞中被夸大了許多,然而在九月第二道消息過來,確定了公孫止是以三萬人徹徹底底的掃清了遼東,奠定了遼東作為他個人的勢力后,這種時候,幽、冀兩州已經無法安穩的坐著了。
他也知道此次過來,不僅僅只是一探上谷郡的虛實,另外一層原因還是過來看看能否要回二公子袁熙,以及甄家的女兒。或許,旁人不愿意接這趟差事,不過許攸知道,公孫止能順利梳理一遍遼東,自己也是出了一份力的,雖然有些不光彩,但還是有情面可講。
“.……整個冀州,也只能有我能在這上面能與他說話了。”望著白雪茫茫的城池街景,他心里輕念道。
不久,門外傳來敲門聲,侍衛將門扇打開后,進來的是一名差役打扮的人,對方在門外拱了拱手:“許使者,都督今日有空,已入府衙,讓卑職過來請你過去。”
“嗯,他公孫止是該見我了。”許攸緊了緊袍領,鼻腔里輕哼了聲,負手轉身的說了句,那差役聞言皺了皺眉時,大步而來的身影已經越過他,帶著一眾侍衛走出了驛館,乘上馬車徑直穿行過冬日熱鬧的街道。
再過幾日已近年關,孩童們穿的像毛茸茸的球在街道上追逐打鬧,不時傳來屋前掃雪的母親大聲喝斥,毛皮在這里大量貿易,價格上來講,要比中原其他地方要便宜不少,不少家中有點余錢的,都可以買來御寒,到了夏日,天氣炎熱時,又都會穿回漢服。許攸揭開車簾看了會兒街上的景色,隨后便是到了官衙。
車轅緩緩停下,許攸這才揭開簾子走下已清掃的地面。
“冀州使者請,主公已在正廳等候。”站在門口頗有禮貌的小將,拱手迎了上來,是他那日第一次來上谷郡時見到的那位,只不過換了一身毛茸茸的罩衣,里面依舊著貼身內甲。
“小將軍相貌堂堂,為何在此持門把戶?”
許攸也不拱手,只是簡單的與他說上一句,不等對方答話,昂首大步朝里面過去,不久之后,正廳外面早已一名文士在檐下等候,邀他進去。見到此人相貌,不免停了停腳步,抬起手:“不知這位仁兄貴姓?”
“上谷郡郡丞王烈。”
“可是潁川四長之一陳寔的弟子。”
王烈笑了笑,點頭:“正是家師,不過已故去多年了。”言罷,伸手朝里一請:“眼下不談私事,使者可自行進去,我家主公在里面已等候多時。”
師承名士之人,許攸倒也不會倨傲,再次拱了拱手,旁邊門扇此時已打開,便是徑直走了進去,正廳氣派森嚴,一進門便能見到首位后方矗立的一扇群狼圍獵屏風,兩側席位后方,并非常見的燈柱,而是架起的四盆炭火,溫暖中透著一股兇野的氣息。
大廳正中首位,一身大氅的身影正坐在白毛虎皮大椅上,看著竹簡,案桌上也堆積了不少,他身形高大健碩,將那件大氅撐的非常有氣勢,樣貌雄俊,下頷短須更是襯托出威嚴,仿佛仰視山岳般,案桌旁邊的石階上還趴伏一頭懶洋洋的白色大狼,聽到腳步聲進來,微微瞇了瞇眼,隨后又闔上,懶的再看。
許攸這便是第一次見到雄踞北境的狼王。
竹簡慢慢卷動展開,公孫止頭也未抬起,簡單的抬了抬手,讓那邊拱手拜見的許攸自個兒找席位坐下,許攸嚅了嚅嘴唇,想要什么說,最終沒說出來,只得在左側席位上落座,片刻后,對方拿筆在竹簡上勾畫幾處卷起放好,這才擱下筆,抬起目光。
“許攸?第一次見面,我叫公孫止,馬賊出身,所以到了這里,不必多禮,事情就開門見山的說吧,你也看到了,一回來就有許多公務要處理。”
“呃……是。”許攸怔了一下,倒是沒料到對方如此直截了當的開口。連忙又起身施禮時,首位上,公孫止不耐煩的按下手:“剛說了要不多禮,坐下坐下!”
“那,攸就直言了。”
“講!”
“是!”許攸端坐直起腰身,拱手:“攸此次過來恭賀都督在遼東打了兩場勝仗,大漲我漢人威風,可是,都督平定遼東,卻是分出一支奇兵奪我家主公五阮關在前,后又掠我家熙公子來北地,還來信讓我家主公拿出誠意來,這般做法,未免有些太過霸道了?”
“所以你這是來問罪的?”公孫止俯身摩挲在白狼的鬃毛,話語平靜,但看過去的目光變得冰冷:“之前就說了,我是馬賊出身,有些習慣不容易改掉,干一場買賣,總得要有價值,你覺得你家袁熙值多少?”
許攸沉默了片刻:“都督,話不是這樣說的。”
“難道不是這樣?他要兒子、兒媳,我要有價值的東西……”緩緩低沉的聲音中,公孫止從白狼身上拿開,起身走下大椅,那邊的許攸也連忙起身,高大壯碩的身形走到面前,他才感受的近在咫尺的壓力。披著大氅的公孫止俯視看過他,緩緩走在中間:“.……這不就是買賣了嗎?只要是買賣就有的談,你說是不是?”
大廳里,隨著這一番話連成完整的一句后,空氣仿佛都凝固起來,話語平淡,也有滲人的威脅,許攸站在他身后,又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道:“都督是大漢位高權重之人,此時談商事,未免有些失了體面,只是都督覺得哪些是有價值的?”
公孫止望著對面燃燒的火盆,“你帶來的禮物就是有價值的。”的說了一聲,他回頭看向許攸,“你來上谷郡也看到了,上谷郡就這么大,一下融入這么多人口,很是困難。別看我們打贏了遼東鮮卑、烏桓,自己也損失不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手下又是一幫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打仗殺人的粗漢,打完了還順勢把那么牛羊一起宰了吃肉,結果你也知道,是要餓肚子的……”
“.……我也知曉,袁冀州最近又生病了,臥床不起,若是大開口要幾座城池怕會要了他的命,所以,還是拿一些稍有價值的吧,比如糧秣……你們坐擁四州,自然不會缺少這點糧食,送來了,我也好讓袁熙回去照顧生病的父親,敬一敬孝道。”
“.……都督……真是仁義。”
許攸作為使者過來這邊,有些話自然不敢說的太過,眼下這名看似兇戾粗野的狼王,并非傳聞中那般只會打打殺殺,談起事來,竟讓他無法插口進去,而最重要的一點,熙公子還在對方手上。
“不知都督要多少?”
抬起的目光里,陰影走近遮擋了視線,還想要說話,公孫止手輕輕按在肩膀上,拍了兩下,朝座位走去,雄渾的聲音傳來:“.……那就看誠意了,畢竟那么多張嘴等著吃喝,畢竟糧食用了,來年還會有,一個兒子無災無病的養這么大,卻是不容易的,回去好好跟袁紹談下,我可是愛好和平的。”
大氅一掀,身影大馬金刀的坐下。
“.……但是,給少了,人就噗的一下消失,順帶洗劫幽、并,讓他好好考慮清楚。”聲音也重重的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