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遼東一片燥熱下,泛起了肅殺。
公孫度一身甲胄,背負著雙手站在城墻上,望著遠方遼闊的原野,一支支烏桓人的騎兵正接受看押,人群推搡擁擠,嗚嗚咽咽的哭喊聲從那邊傳來,肅穆的臉上,偶爾皺起眉頭:“烏桓人就這么滅了啊……”
五月中旬,白狼山一戰,公孫止以兩萬破六萬的戰績實在讓人不得不為之側目,消息傳過來遼東時,公孫度原本還與厥機等鮮卑部落周旋、命令過來,也最多打打秋風,畢竟鮮卑這次也不是小打小鬧,整整八萬人從北方打下來,真要把手中兵馬壓上去,想到都有些心疼。
然而,白狼山之戰、蹋頓在柳城授首的消息傳來,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震撼的無以復加,公孫止的軍隊給人一種銳利、兇野不假,可人數上終究太少,當看到情報上真真切切的兩萬人擊敗烏桓六萬騎兵,樓班等人舉族投降的消息,這樣的環境下,他不得不為往后的路小心翼翼的走下去了。
遼東或許要比上谷郡要富庶一些,人口也比他多,可公孫度實在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打敗這個人。
過得一陣,他轉過頭來對身邊的長史,“彥方,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容不得我三心二意了,去傳令放開道路,讓扶余國的人過去吧。”不久之后,烏延、能臣抵的人頭被砍下,撞進木盒里,送往平岡。
白狼山之戰結束后,大量的潰兵也都被駐守那邊的閻柔接受整編,順勢也將周圍所有烏桓部落集中起來看管,原本奪取的牛羊也暫時放到他們手中,上面的具體命令尚未下來之前,他并不急著收攏發往上谷郡。
這大半個月的日子里,下面的牧民也是非常難熬的一段時間,名為尼陀的烏桓人此時站了出來,被指派安撫他們,驅趕牛羊在可行的范圍內放牧,而另一邊,閻柔力求穩妥,不急于對單于樓班做出什么結果,只是防止他與其余部落頭人和外界接觸,暫且看管在軍營里。
其實幾乎所有人都在觀望,那名叫公孫止的漢人將會如此對待他們,假如毀滅種族,屠殺手無寸鐵的烏桓牧民,以現有的軍隊完全能夠做到,真到那個時候,他們或許還是要搏命反抗一番的,眼下沒有動作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五月底,消息終于從平岡那邊過來,作為烏桓新單于的樓班同時也接到了召見的命令,與他同行的還有蘇延仆、普富盧、寇婁敦、骨進等部落大人,十天后,抵達平岡的漢軍輜重大營。
山下的原野是延綿數里的軍營,有時也能看到浩浩蕩蕩的騎兵卷起煙塵從視野盡頭跑過,通往輜重大營的路面已經被加寬加厚,變得平坦,上面撲上了細細碎碎的石塊,不遠的一側斷崖那邊,能見到三千名外族工匠在敲打巖體,進入大營經過數道關卡檢查,方才讓樓班一行人在一處用巖石堆砌的房屋內等候召見。
“這是漢人臨時蓋的石頭房子…...真牢固。”骨進用手拍了拍墻壁,縫隙的地方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凝固住了,外面風吹不進來。
“再好,那也是漢人的。”蘇延撲學著漢人模樣跪坐到席位上,喝了一口水:“進來的時候,看到高高幾座石塔……肯定是存糧的地方,石頭做的,想必是為了防火。”
“都別說了……安心在這里等候召見吧。”
樓班站在窗欞前說了一句,隨后屋里陷入安靜。另一處,相對較大不少的石屋里,陳設簡單粗陋,只有一張床榻和一張案桌,公孫止坐在長案后面練著字,白狼山一戰后,將士也是需要休息的,至于鮮卑人,就先讓公孫度頂一陣再說,此時,外面有人進來,與李恪低聲交談幾句,后者提著狼牙棒走近這邊。
“首領,樓班那群人過來了,正等候召見,要不要我過去給這幾人提點醒,弄他們一下?”
“這倒不用,直接樓班過來就行了,至于其他就不見了。”公孫止身著的常服,甲胄掛在架上,打發走了李恪,他將桌上的字拿起來,在素帛上吹了吹,字跡的筆畫比當初已經進步不小,一橫一豎都顯得蒼勁有力,他仔細瞧了一眼,扔去一邊:“還是握刀比握筆習慣啊。”
不久之后,被召見的人已經等候在門外。
“進來吧。”公孫止隨意的開口喚了一聲。
屋外,有人推開了門,名叫樓班的人小心翼翼的跨過門檻走進,隨后輕手輕腳的叫門扇闔上,學著漢人的禮儀,連忙拱起手,有些別扭的漢話低聲說道:“樓班見過狼王。”
這位烏桓的新單于還頗為年輕,讀過一些漢人書籍,說些漢話,到底見到手握生殺大權的人物,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話語說完后,那邊的身影放下筆,朝旁揮了揮。
“剛建好沒多久屋子,隨意找個地坐著。”
“是,狼王。”
“你們外族人都這么喜歡叫我狼王?我的族人大多稱呼官名,嗯……北地五郡都督,是不是很威風?”
公孫止讓人端來溫酒,揮退侍衛后,仰頭喝盡,“.……那是殺出來的!”然后呯的一聲,扔到桌面上,陡然的聲響,嚇了樓班一跳,連忙又站起來行禮,公孫止重新朝他揮揮手,方才顫顫兢兢的就地落座。
細塵隨光斑舞動,石屋內陡然陷入靜悄悄的氣氛里,樓班謹慎的低著頭,偶爾余光瞄去首位的身影,手指捏在膝蓋的一瞬,他深吸一口氣陡然起身,走到中間跪了下來。
“樓班想與遼西鮮卑的鎖奴那樣,帶領族人隨狼王征戰。”
聲音有些顫抖的開口。公孫止抬起目光看著他,手指敲在桌面,笑著說道:“……你這話說倒是直接,膽子也挺大的,不過你為什么想要學他?”
樓班沉默了片刻:“因為漢人鐵騎厲害,縱橫無敵,樓班心慕已久。”
“——慕你娘的!”
前方,陡然一聲暴喝,樓班下意識的抬起頭來,硯臺呯的砸在他臉上,墨汁流了大半張臉,摔在地上碎裂濺開。
高大的身形從長案后站起來,這片刻間,讓樓班愣住了,前方感受到的是比到處父親身上的威嚴還要巨大,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你連漢騎都未見過多少,也敢說仰慕,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