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滾過一陣雷聲,不久,細雨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
夜幕里,燈火昏黃搖搖欲滅,徐榮挑撥了一下立在案桌上的燈柱里的燈芯,火光又亮了起來,照出青石雕刻的棋盤在上面,對面已有人的身影隨手取過一塊方柱形的棋子落下。
“拉文優擲采一局,不妨事吧?”徐榮看著落下的棋子笑了笑,隨后也擲出齒采走了一步棋。“眼下,對面張郃軍里該是鬧翻了,可惜了一名士卒。”
自出兵突襲五阮關以來,徐榮一直惦記著如何除掉冀州最善用兵的麴義,畢竟那人以八百人之力幾乎全滅白馬義從,不管是否埋伏還是兵器占優,都從另一個方面讓人不得不承認這支軍隊以及主將都該是讓人正視的,若從戰陣之上擊敗敵人,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的道理,他是懂的,何況對方也是極善用兵之輩,形成膠著并不符合徐榮的利益,西涼軍死一個少一個,不得不珍惜。
袁紹派出快騎來五阮關的同時,其實甄家也派人過來通知,才有了今日戰事的一幕,若再派死士趁戰事混進先登營中,尋機制造混亂讓麴義和張郃火拼起來,就是這大半個月以來一直謀劃的事。
而謀主就是對面,正捻起棋子的李儒,他擲出落子,“下棋猶如戰局,卒棋就該用到最好的地方,犧牲一個微不足道的棋子,換對方一個將,怎么看都是劃算啊,回去若是那名死士家中有家小,就多厚撫一番,算是補償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淡然、冰冷,仿佛沒有感情在里面。
外面雨聲有些下大了,在屋頂打的作響,徐榮撫須點點頭,眼里終究還是有些擔憂:“.……若是并未打起來呢?”
“怎會打不起來……”
李儒抬起目光,看著對面的徐榮,嘴角似笑非笑的舀了一勺溫酒倒進倆人爵中,“麴義性情狂傲,又有反叛舊主的惡劣,你以為袁紹心中不會厭惡?否則以此人的才能早該獨領一支軍隊了,其實我不算計他,早晚也會死……不過此時被誣陷,麴義的性格絕不會服軟,所以……死路一條罷了。”
“聽高順講,此人在戰場上不輸于他,如此死了倒是可惜……”
“你想將他招到主公麾下?”李儒喝了一口酒,落下子,笑道:“信不信以他的性子,就算到了北地,也會惹出不少事來,到時候死的最快也會是他,人是你徐榮引薦,相對的也會被牽累,好不容易主公讓你站到了前面,就該好好珍惜機會,之前讓你守雁門郡就是在熬鷹,把往日的印記熬去,也幸虧你熬的過來,否則……”
徐榮望著棋盤,也終于明白為什么要在雁門郡駐守幾年而不用的原因,當然在這點上他與旁人不同的是,他性子向來沉著冷靜,自己也是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投的公孫止,并沒有背叛舊主的惡劣事情,如今能重上戰場,心里到底不會有怨的。
言語說了一陣,沉默了下來,房門陡然敲響幾下,侍衛將門打開,屋檐滴落的雨聲傳了進來,一名原在李傕麾下的將領胡封立在門外,拱手道:“將軍、祭酒,斥候傳來消息,張郃大營那邊傳來廝殺聲。”
“看來麴義必死了。”
李儒輕聲說了一句,拍拍袖口站起身,“按時間上算,袁紹該是要到了,接下來的戰事就有勞徐將軍了,儒便是要回上谷郡坐鎮,到時候要多加留意鄴城那邊,做好接應蹇碩、韓龍他們的準備。”
“趕的怎么急?”徐榮起身相送。
走到門口,文士轉身搖搖頭,望了一眼屋檐掛起的雨簾,“遼東也在打仗,我必須要回去坐鎮中樞,若有個意外,我……就對不起東方那書生了,再說接下來的事,基本已經安排好了,只需擺明兵馬擋住袁紹,不讓他北上幽州去偷襲遼東,事情就塵埃落地了。”
停頓一下,朝徐榮拱手躬身:“此間事,便是拜托了。”
人走了,只剩下雨聲嘩嘩的在外面的天地落響。
夜色漸漸過去,范陽。
四萬人的行軍蜿蜒如長龍,旌旗蔽日,淅瀝小雨中,一輛馬車搖晃在坑坑斜斜的道路上,袁紹接到麴義自刎而死的消息,沉默的說不出話來,待聽到對方臨死說的那句話,過了片刻,將手中的素帛直接扔到了車外,仍由士卒踩過。
“咎由自取……”
他閉著眼睛說了一句,過得半響,有將領過來通報了沿途的情報時,袁紹撩開簾子,方才開口吩咐:“轉道去故安,讓顏良、韓榮帶兵先去,聯合張郃,盡快把這枚釘子拔了。”
聲音不高,但目光嚴厲,“再去遼東,找公孫止晦氣!”
遼西郡,陽樂。
城外軍營士卒、騎兵人影來去,那是大戰臨近時的緊迫感,寫有公孫二字的大旗在營中校場獵獵作響,忙碌嘈雜的各營地之間,公孫度披著甲胄與一眾心腹將領正在做著巡視,行走中不時也有交談。
“平岡的駐有公孫止的兵馬,看來這次他是徹底想要一舉擊潰遼東鮮卑、烏桓各部,如今那邊的蹋頓、難樓、蘇仆延、烏延等人該是要著急了,最近已派數批使者到我這里尋求和平…..可是到了這節骨眼上,再說其他的已經沒有用了。”
人群走過校場,公孫度說完這句話,身后眾將也是沉默難以接話,他深吸一口氣望著那面自己的旗幟,卻是感到頗為礙眼,總是感覺好像這里已經不屬于自己,而是屬于另外一個復姓公孫的家伙了。
“他娘的,同姓也膈應啊。”
他低聲罵了一句,面色卻是肅然而安靜,在過去的十余年里,他經營遼東,狠辣、殘酷的整治了盤桓這里的各方豪族,整整殺了上千人,又將整個遼東分成遼西、遼中,方便更有效的治理,甚至屢次擊潰高句麗的入侵,籍著威望方才將行使大權牢牢抓在手中,哪怕頭頂上又站出了一個白狼,他公孫度依舊是這片土地的王。
只是差了一個真正的頭銜罷了,上個月,陽儀帶回了消息,也同時帶來了公孫止三萬五千多人的兵馬。
“想要封王,可以!幫我把鮮卑、烏桓弄趴下,我就許你封王。”
這是公孫止在來的途中原原本本說的話,隨后的半月里,公孫度焦著了許久,也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頻繁的發出調動各郡兵馬的命令,至于鮮卑、烏桓派來的使者,大多都打發回去,送來的禮物卻是一并都收了下來,轉手送給軍中將士。
在旁人眼中看來,他是在收買人心,不過也確實是在收買,更多的是鞏固麾下人的忠誠,只有公孫度自己心里明白,那頭橫掃了大半個草原的狼,有著怎樣的軍隊,也有著怎樣的兇蠻。
這一次出動三萬五千人,其中有一萬是精銳騎兵……已不是開玩笑的了。
望著飄蕩公孫二字的旗幟,他心里感到一絲顫栗,隨后,他決定讓人取了那面刺眼的旗幟,然后讓人趕制了一面寫有‘遼東’的大旗,重新掛上。
茫茫遼東,隨著平岡的輜重營地砸下最后一錘,血浪已經從西面滾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