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鄴城外軍營,校場上弦音顫動。
嗖嗖嗖……
……嗖嗖嗖……
弩弦攪動,直線而去的一排黑影直接射穿設在校場對面的草人上,一群身著官袍的冀州官員簇擁著一名披甲挎劍,一身金甲毛領的袁紹,望著士卒過去檢查勁弩發射后的結果,有人舉過一只草人跑過來呈到中間地位最高的身形面前。
袁紹撥弄了一支卡在草人身體里并未穿透射出的弩箭,搖搖頭:“改良日久,威力倒是比從前的弩強了不少,但中間尚有不足,若是對陣公孫止的騎兵,這些弩或許能抵擋幾息,便沒有什么大用了。”
武官中,臉頰稍瘦,短須濃眉的張郃取過草人上的弩箭,仔細看了看,點頭:“主公說的沒錯,不僅弩身有問題,弩箭也是不夠鋒利,聽聞公孫止麾下有一支重甲騎兵,倘若直面對沖,連對方甲胄都破不開,那倒不如不用。”
旁邊,審配略皺了皺眉頭,他總參軍事,改善強弩也是為了防范公孫止的騎兵,被張郃這么一說,心里自然有些不舒服,“白狼的重騎終歸是少數,而我冀州強弩天下聞名,當年界橋一戰,一千強弩就把嚴綱麾下白馬騎盡數剿滅,公孫止的騎兵難道都是鑌鐵鍛造不成?只是想不到張將軍卻如此漲他人威風,夸大其詞。”
“說的輕巧,你在后方出謀劃策,可又知我等將領親冒矢石,與他對陣過?”
“難道我就沒見識過公孫止的狼騎?”
“.……可曾直面過!”
“張將軍豈能胡攪蠻纏,我乃謀士,怎能直面!”
二人隱隱爭吵起來,袁紹看著手中的弩矢,嘴上輕笑起來,四世三公家出來的,又是文武雙全,心懷志向自然是那九五寶座,而對于平衡、用人之道,也是爛熟于心。這張郃原本也是冀州張氏中有名望的將才,原本是韓馥麾下一名軍司馬,韓馥倒后,順理成章的投入袁紹門下,有勇有謀,沉著冷靜,深得喜愛,獨自執掌一軍,成為繼文丑、顏良、韓猛的第四人。
整個冀州體系里,誰和誰不和睦,其實袁紹心中都非常清楚,不過這也是他正需要的,外人看來他麾下內斗,其實都在掌握之中。
“強弩要改進是事實,這不容爭辯,公孫止騎兵如何,我也領教過,但那是數年前,常獵于深山的獵人,只有小心才不會被虎狼吞噬,儁乂說的也不無道理。”袁紹將弩箭交給士卒,看著那邊二人笑了笑,“.……可也不能太過小心謹慎,不然下面的士兵,還未打就覺得我家將軍怎么那般膽小?儁乂你說是不是啊?”
“可……是,主公所言甚是,郃過于謹慎了。”
“呵呵……不說此事了,前幾日幽州那報,說上谷郡有兵馬調動的痕跡,可惜公孫止早先一步修建了居庸關,將幽州切斷,不然情報當更詳細一些,但我感覺,此人肯定不會亂動兵馬。”
人群中,郭圖上前小步:“主公,或許白狼想要去遼西草原繞過漁陽郡,攻略遼東。”
“遼東?這倒是有可能……”袁紹低皺眉沉吟一聲,負著雙手走在校場上,“.……遼東太守公孫度雖然說不是他本家,但……難怪啊……我數次派人過去招攬,他只是在中周旋,看來早就和公孫止暗通款曲了。”
他已是天下最大的諸侯,也是最為富庶的,此時說出的話語,自然非常重要,郭圖、逢紀二人互視一眼,拱手道:“主公,此乃大好機會,一旦公孫止兵馬進入遼東,我們從后堵截,再聯合遼東鮮卑和烏桓,合十萬兵馬,將他死死壓制,甚至困死在那里,那遼東公孫度也是趨炎附勢之徒,到時見事不可違,也會臨陣倒戈。”
“我等也同意此計。”周圍如別駕韓珩、大將韓瓊、呂曠呂翔出聲附和。
發色黑白參差的田豐目光復雜,上前壓低了聲音:“主公,公孫止有急智,性狡詐殘忍,如此大的動作他又怎會沒有防備,豐擔心他有另策,當提早防范才是。”
“哈哈!元皓就是太過穩妥,也高抬那白狼了。”袁紹笑出聲,轉過身拍了拍他肩膀,“冀州已經今非昔比,往日我初坐冀州,人心未定,兵馬不精,才被他戲耍,逃脫而去,如眼下我冀州大治數年,兵精糧足,殺伐之將又豈是他那貧瘠五郡可比?若再與此人對陣,定當一戰拿下,揮刀斬殺了,以雪前恥!”
氣勢堂堂說出這番話,目光掃過一張張臉,眾人大都噤聲,對面豪邁的身形,也算是戎馬打下的四州,平日謙和有禮,但此時卻是不怒而威,讓人不敢直視。
說著話的時候,營外轅門一騎沖了進來,士卒原本想要攔見人模樣衣著后,便直接放行過去,聽到馬蹄聲,袁紹目光看去,來騎是名二十左右的青年,一身錦繡,身手卻是不懶,一勒韁繩,穩穩的將戰馬停在十多步的距離,跳下馬背徑直朝袁紹過去。
“父親……”人還未走近,聲音有些著急的過來。
“我兒騎馬闖入軍營可是要治罪的,下不為例!”袁紹臉色嚴肅,眼里卻是沒有責怪的意思,來人是他二子袁熙,待對方走近,還未等話語說完,伸手掃了掃有些瘦弱的肩膀,“.……在眾將、謀士面前豈能有失儀表,慌慌張張像什么話!”
袁熙來不及答話,連忙袖口里掏出一封素帛遞過去,“.……孩兒并非有意,此乃郊外與宓兒郊游時,看到快馬送來的情報,不得不親自送過來一趟。”
對面,袁紹看了他一眼,展開了素帛,笑容凝固了,雙唇緊緊的抿起來,氣的有些發抖,低沉的話語說了一句:“五阮關遇襲……”便在消弭在燦爛的天光里。
山勢巍峨,細雨之中,沸騰的廝殺聲延綿上了城頭。
濕滑的石磚上,鮮血橫淌。
破開肚子的尸體轟然倒下,摔落城頭,烏泱泱的黑色士卒扛著云梯,洶涌的繼續延綿而上染血的長刀砸過敵人將領的兵器,嚴肅沉默的將領第一個翻過墻垛,站到了撲來的人群對面,揮刀,吶喊:“陷陣營,殺——”
無數的血,混雜著滴下的雨,落在即將傾覆的關隘上。
殺戮延綿左右推開,曾經失落無名的將領咆哮著,帶著隊伍在天下人面前再度露出崢嶸的一面,無人廝殺,翻滾的身體凄厲的慘叫、怒吼,落過爬有青苔的高墻。
徐榮站立大旗下,仰頭看著城墻上的殺戮,雨滴落在臉上帶起絲絲涼意時,抬手:“第二隊,繼續跟上,不要給冀州兵片刻喘息。”
“是!”
不久,號角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