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漸明,一匹快馬自南面而來,奔馳官道,背上插著的令旗,讓沿途行商腳販遠遠的躲開,待飛馳的戰馬跑遠,重新聚攏竊竊私語起來。
“剛剛看到了嗎,好像是傳遞軍情的……”
“大澤鄉方向來的……”
“有麻煩了,咱們還去不去下邳?”
話語在說間,另一頭,身負軍情的探馬快速馳入城中,馬蹄飛快轟踏過街道,來往的人群被嚇得避到道旁兩側,遠遠的街道盡頭那邊,一隊兵馬正往這邊過來,兩邊撞上,情報也落入騎馬提戟的少年人手中。
對方看了一眼,瞳孔陡然收縮,將素帛收起放入袖口:“去找郝將軍。”
郝萌整夜不寧,次日清晨巡視軍營之后,就暫時在城墻上停留下來。
昨日監牢當中,那俘虜的話語依舊壓在心頭上。溫侯麾下將領不過七人,謀士只一人,放到小諸侯眼里也算不錯,可在天下之中,西蜀劉焉、荊州劉表、冀州袁紹、淮南袁術甚至正交戰的白狼公孫止和曹操兩人面前,就算當上徐州刺史,實力上終究沒大有不如。
唯一讓他感到慶幸的,是溫侯武藝天下無雙這倒是不假的,就算公孫、曹二人合兵攻來,也很難在戰事上穩壓溫侯一頭,這是實實在在的肯定。
燦爛的陽光從云間灑在城頭,旌旗獵獵招展在風里,撫過凝望遠方身影的臉,思緒飄飛當中,有腳步聲走上城頭向他過來,隨后,轉身望過去,笑了起來。
“仲達在府里又待不慣了?”
“郝將軍!”
畫戟靠在墻垛邊,少年禮貌的拱了拱手:“將軍站在城頭上,是在看什么?”
郝萌摸了摸胡須,笑起來,指著西面方向,又放下來負在身后,“我是在看,溫侯何時能破公孫止和曹孟德二人,揚我等威風啊,仲達久在這里,大概也知當初我們是何等狼狽,寄人籬下的日子過夠了啊……都想安穩下來……”
司馬懿拿過畫戟立不遠,臉上微微笑著,露出少有的早熟:“公孫止、曹操亦都是通兵事之人,麾下謀士大概也都預料對峙這樣的僵局……倒是郝將軍,對溫侯能戰勝這倆人很有信心?”
“仲達難道不想你師父獲勝?”
前方的身形轉過來這樣一問,司馬懿保持微笑,眸子仿佛看穿了對方心里那道不易察覺的念頭,搖搖頭:“懿自然希望師父能勝,只可惜難了啊……”
就在他來之前,從南門快馬而入的戰報傳來下邳,還未通報到郝萌手中,已被恰巧路過的 司馬懿接過,此時說出這番話來,也將收入袖里的那張素帛遞了過去,“將軍看完里面的內容,就不會再如此樂觀對待。”
城墻上,四月的風嗚嗚咽咽的吹著,帶來不詳的氣息。
“這怎么可能……”盯著素帛上簡單的字跡,郝萌沙啞的聲低喃一句,合上情報,站那兒怔怔的望著對面的少年好久,步履終于退后了一步,拳頭按在了墻垛上扭動摩擦。公孫止一夜破四萬袁軍,在大澤鄉擊破張遼防線,直插下邳而來。這是荒誕,卻又是結結實實感受到那頭白狼帶來的巨大的壓力。
“這下麻煩了……”
他呢喃一聲,想起了監牢里,那個人的話語:郝將軍,想想如何珍惜自己的命……如同夢魘籠罩上了心房。
四月十一,下邳地界,上萬馬軍疾行而來。
“驅趕沿途所有商販,不得任何貨物入城——”
“封鎖下邳四門,不放一人出來,若是下邳城軍隊出戰,把他們部留在原野上,或者打回去!”
跑動的狼旗下,公孫止在馬背上不斷給不同屬的各支騎兵隊伍下達此次的作戰任務和目的,在來時,就開過數次大小的會議,饒是到了此刻,方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下達。轟隆隆巨大的震動在踏入下邳地界后,就不可能遮蓋得住,而他們就是要讓下邳被圍的消息傳達出去,然后……
立下殺虎之功。
沛國。
背靠徐州方向的軍營綿延山麓之下,斑斑點點的火光在營中蔓延游走,崗哨上的弓過哈欠,繼續抖擻精神瞪大眼睛觀望外面的漆黑,連續半月以來,一切如常。
“夫君……夫君……夫君是縱橫天地的大英雄,下去后,豈能落魄……陰曹濕冷森嚴,妾身先去為夫君鋪床洗檐,掃榻相迎……”
“爹爹……爹……”
童稚的聲音空冥的響起在黑暗,視線之中,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遠處轉過身,消失在了無盡的黑色里。
“啊——”
帳中,滿頭是汗的呂布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坐起身,昏黃豆火在燈柱上搖曳,噩夢的叫聲驚動外面的腳步聲,帳簾掀開,親衛探進半個身子。
“主公。”
“去喚軍師過來。”
吩咐一聲后,呂布睜了許久的眼睛,盯著燈火一陣,雙腳下地心里才有了些踏實,灌下長案上一碗清水后,帳外,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主公有何事深夜相招?”陳宮施禮,然后見對面神色,皺眉道:“兩軍對峙可是看出曹孟德端倪?”
那邊搖了搖頭,呂布抹去臉上的汗珠,聲音低沉的說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下邳城破了……擔心乃是不詳之兆。”
“下邳城堅墻厚如何能破?再者臧霸、張遼二將守住徐州左右門戶,此時沒消息過來便是好消息,主公不該過多擔心后方,而是將精力放在對面曹孟德身上才是。”
“嗯。”
呂布微微點了下頭,然后站了起來,看過兵器架上橫放的方天畫戟,“公臺說的沒錯,此時過于思念妻女,反而非大丈夫所為……”
他摩挲過畫戟,看過雪亮鋒利的畫戟照出倒映的臉孔。這位被譽為飛將的男人,身材遠比常人魁梧挺拔,一雙濃眉虎目顯得格外明亮、深邃。
“對峙太久了……袁術的兵馬真夠慢的,公臺啊……你說曹操、公孫止閉門不戰就這么僵持下去有什么意思,我呂布真該需要那般忌憚他們嗎?”
他低聲說了一句,那邊的陳宮皺眉:“當心有詐。”
三月二十五起始,兩軍對峙將近半月,有時發生交鋒,大多都是小打小鬧,打過一陣后,曹兵迅速撤走,緊閉營門避戰,不得不讓人起疑,多方打探,其余方向也俱都未有見到兵馬過境的跡象。
“有詐?”
撫過戟鋒的手,一把將方天畫戟捏在手中,轉身轟然拄在地上,“不管有沒有詐,曹孟德、公孫止想不想戰,干脆就在今夜……”
“我們自己打!”
他的話里仿佛蘊有無數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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