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八月中旬,上谷郡沮陽城。
初平三年開春以后,北地草原的各宗貿易大部分由商人和官府合作,剔除了當地世家大族的插手,這樣的情況在這時代時比較少見的,整個上半年,各地商販先是觀望一陣后,大量的入駐這片土地上,工坊、商鋪一直都在持續增漲,同時也給當初遷來的黑山百姓有了許多出路,逐步開始相輔相成起來。
本就是天氣炎熱的時節,整個上谷郡范圍,除了駐軍的方向外,到處都能見到車隊、馬隊南來北往的穿梭,城中街道上人流如織,貨物交卸的區域,勞者、商販聚集在這灼熱的天光下形成一股滾燙的熱浪,汗流浹背裝卸貨物的雇工來往,累了停歇下來喝口水,擦拭臉上的大汗,著急趕路的商人大聲的朝他喝斥,讓他們抓緊時間,隨后吵吵嚷嚷起來......原本處于邊境的大郡,往昔會受到鮮卑、烏桓的騷擾、劫掠,趕走北地販馬、牛羊筋骨、皮肉的大多都是世家的大商隊,也或掛靠在這些家族名下的商人,有護衛的保障才敢過來這邊。
如今,最近的遼西鮮卑步度根、軻比能相繼死去后,原本龐大的勢力近半已經歸附在幽州刺史公孫止的麾下,而雁門郡的南匈奴中一部也受到了管轄,商路變得通暢、危險也幾乎降到了極致,雖說最近的商道雁門、居庸被封閉,但太行山上的山路卻是在黑山軍于毒的保障下,清剿了數支盤踞山野要道的山匪后,變成了最熱的道路,上黨郡附近山路上的百姓也在路邊擺起了酒肆、駐足的旅店。
若是視野從天空俯瞰而下,整個太行山脈上,來往的商隊川流不息。
與繁榮的商業相比,沮陽城中除了富商豪紳和衣著樸素的百姓外,也有不少單衣長袍的文人騎馬挎劍,或長途跋涉隨商隊一起來到這邊,其中一部分雖然稱贊公孫止抵抗外族有功,話中也呼吁他將胡亂采用人才的門徑關閉,另一部分出身一般或不好的文士與對方反駁,一時間酒肆生意飽滿熱鬧,畢竟他們大多都是來沮陽東方勝門下報名前往鮮卑、匈奴任教一年,回來后就可出任官吏。
漢朝想要做官的途徑,有些狹隘,很多大家族在某些地方甚至壟斷這樣的晉身之階,如今這樣的途徑,正是讓他們看到了無數的希望,又豈能讓人輕易毀去。一時間,文人聚集、墨端筆尖,拉幫結友開始針鋒相對的口伐、對噴,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大有文會的興起。
城外,一人牽著馬匹,劍懸于腰間,從西面居庸關過來,地勢從崎嶇變得平坦,路過的原野從荒無人煙變得人滿為患,陸繹不絕的從身旁來去,視野之中,山間披著盛夏的蒼翠,那人望著前方各種冒煙的工坊、嘈雜嘶鳴的牛羊市口,這樣繁盛的景色,讓他心潮澎湃,一種身在亂世卻有一股安全的實在感。
“人說公孫刺史兇野成性,四處殺戮,可治下卻是如此盛景......外人之言當不得真啊!”
“可不是,這位兄弟看樣子初來上谷郡吧?”
他穿行在牲口的互市里,看著四處都是討價還價的身影,感慨了一句。側旁,一個牲口圈棚正收了一筆定金的商販轉頭過來,看到對方衣著打扮,臉上到底留有對讀書人的恭敬,笑著做了回答。
那讀書人停步下來,饒有興趣的看著商販,倒沒有開口。
“亂世做買賣,那可是隨時掉腦袋的,要不是刺史恩澤我們這些商人,保障了北地安全,我們哪能有這口吃的?”那商販是北地人,身形高大,見對方停下,談性也起來了:“不過也就這里能看到,我就是從幽州過來的,遼東鮮卑和烏桓可不是那般讓人好相處,一個彈不好,貨丟了不說,命也保不住,所以還是上谷郡這邊妥當,遼西鮮卑的鎖奴和匈奴的去卑都是咱們刺史手下的人,商隊去草原,都是客客氣氣的,不瞞你說他們部落里還有許多像你這樣的讀書人,過了一年后,明年可就都回來做官了,這位兄弟也是來求出路的吧?”
“我先來看看,若是真如你所說,大概就在這里求官了。”那讀書人也不隱瞞。
商販一拍大腿,說道:“我就看兄弟談吐非一般人,過去求官準能成,不過遠去草原總的有匹好馬才行,兄弟手里牽的這匹馬,年歲也大了,到時走的慢不說,也很難熬過冬天,我這里剛好有一匹好馬,對了對了,還有過冬御寒的毛皮,拿去城里讓裁縫做一件大氅,風雪無阻.......”
原來說了這么久,竟是圈他買東西,書生笑著搖了搖頭,牽著馬從叨叨絮絮中離開,不久之后,他走入城里,走了幾家催生出的歇腳館,方才定下一間小房,寄存了老馬后,便是去街道上去尋府衙,遠遠的,那邊已排起了長龍,數十名如他這般打扮的文人在那邊登記名冊,隊伍的后方,臨近街道的位置有許多類似酒攤,大多聚攏那邊的文士談笑風聲的說起未來的事,也有人大聲喝斥這樣的舉措不當,將來商人逐利、天下各路諸侯都在效仿此舉......如何如何。
“堂堂官府不做正事,竟與商人分紅逐利,沉疴一氣,讓世人笑話我上谷郡竟這般茍世利俗。”
“公孫刺史雖有逐外族之威名,可在政事上卻是讓人笑話。”
“有其父必有其子罷了......”
“爾等休要亂叫,公孫刺史此舉養活多少百姓,開此晉身之舉措,也讓我等無晉身之門的讀書人有了期望,怎的倒了你們這些人中變成了笑話,依我看諸位才是無知短視!”
“這些兄臺說的不錯......我挺他!誰不服啊!”
吵吵嚷嚷聲中,排著隊伍的書生也在沉思理解他們話語中的意思,隨后,排隊的隊伍輪到他了,筆吏擦了擦臉上的汗漬,展開新的一卷竹簡,拿起筆,抬起目光看向面前的書生。
“在下田豫,字國讓,虛歲二十二。”他供起手,語氣平和。
沾了墨的筆尖寫下了這個名字,然而這個名字在這個時間段、這個環境里與公孫止的名字一比,就顯得并不是很特別的存在,也沒有多少人在意。
“有勞了。”道謝一聲,名叫田豫的青年領了一枚刻有官府特制的令牌后,轉身離開這里,回去的路上便看見一隊牽著馬進城的騎兵擠過了長街,從他眼前過去,相錯而過。這支騎兵,正是身形魁梧彪壯的曹純,他籍著地址找到了一處府邸,走了進去。
“子脩,該回家了。”
見到歡喜迎接而來的身影,他便是這樣開口說道。正休息在家的曹昂,臉上笑容消減了下去,捏了捏拳頭,眼神堅定的看向對面的,“叔父,我不想回去。”
“可你母親思你病重在榻了。”曹純目光微移,咬牙低聲說了一句,“隨我去公孫首領那里道個別吧。”
堅定的目光,動搖了。
快要晌午,陽光溫熱的庭院,穿著小小的鞋子,蹣跚走出兩步的孩童啪的一下跌倒在地上,“啊啊啊.....哇啊啊.....”叫聲中,孩童自個兒翻坐起來,學著對面父親的動作,將臉上的灰塵拍去,咿咿啊啊的叫喚,眼眶有些濕紅朝檐下的母親那里爬過去。正縫著針線與香蓮一起做小衣的女子,看著灰頭土臉爬過來的兒子,伸手過去抱起來,白了一眼庭院中站立的男人:“夫君也真是的,哪有九個月大的孩子就開始走路的啊,你看看把正兒摔的。”
附近,還有許多人,斯蒂芬妮坐在一張小凳上撐著下巴看著著家人,杰拉德在廊檐下又開始與典韋角力,摔的呯呯亂響,潘鳳買了一堆吃的和李恪坐在石階竊竊私語,聽到夫人的話,小聲嘀咕:“記住啊,慈母多敗兒,以后你娶婆娘生了娃,可千萬小心......”
說話間,公孫止一身單衣,顯得輕便,走過去從妻子手中抱過哭鬧扭動的孩子,重新走回庭院里,搖了搖頭:“誰叫你沒事給他名字多按了一橫,老子打江山,兒子坐江山,要是坐不穩,全家都完了。”
“圣賢可沒打過江山.....夫君又開始信口亂說,小心讓外面那些儒生聽了去,又多了一條數落你的話。”
蔡琰縫一段袖口,一邊說著話,手指頓時被繡針扎了下,她放到嘴里吮吸:“什么坐江山的......夫君還是慎言比較好,而且正兒還小,你就把這把大的擔子落到他頭上,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那邊,把正兒放到地上立好,公孫止扶著他慢慢走出兩步,又放開手,“我的兒子就不能太弱,省的將來被人打,我這個當爹的還要跑過去幫忙,叫人笑話。”
走出一步的孩童嘭的一下,又趴在他面前,正兒怕了父親的折騰,抱著兩條手臂,收攏小腿卷在地上,打滾就是不讓公孫止來抱,惹得檐下的蔡琰和香蓮呵呵笑了起來。
不遠的斯蒂芬妮,本在苦想著回到家鄉如何鞏固自己屬于自己的權利,聽到公孫止陡然間說起的話語,腦海里一條大膽的設想開始串聯出來,再看那邊抱孩子的男人,眼神里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另一邊,潘鳳也陡然從地上起來,把旁邊的李恪擠的跌倒,大叫:“潘無雙火急火燎的做什么......”
“趕著出去找一方媳婦兒,快點生娃!”
回答的聲音已從院門那邊傳了過來,旋即,就聽那邊哎喲一聲,李恪連忙跑過去,就見潘鳳那廝與一道身影撞成一團癱在地上,旁邊,曹昂皺眉,心情低落的看過來:“首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