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放心,只要到了上谷郡,潘鳳絕對罩得住——”
幾案上立著燭火,昏黃的光芒里,膀大腰圓的身形盤腿在薄毯上,拍著胸口:“……前提你們可都要真才實學啊,要是糊弄不了……呸……總之過了我家主公那關,保證能用到你們的地方,咱們上谷郡那邊就缺文官……”
帳內還有兩張席子,看上去年輕一些,相貌俊偉留下漂亮胡子的管寧合衣閉眼,安靜的躺在那兒,勻稱的呼吸中仿佛已經睡著了,另一張席子上,盤腿端坐的身影名為邴原,瞪著眼睛看著喋喋不休的潘鳳,等到對方話語說完,方才抬手插進話來。
“這位將軍所說的公孫止,在遼東時亦有耳聞,既然將軍乃是他麾下大將,那在下便問上一二,他割據上谷郡、雁門郡所圖為何?與那些占據天下大州重鎮各路諸侯又有何分別?他強役鮮卑、匈奴驅使為犬,只會讓人記惡在心,常年征戰也不體恤士卒,也會揣有怨言,長此以往,恐難久矣,將軍如何讓我倆投效一個快死之人?”
聲音不高,問題卻是刁鉆,顯然是想讓潘鳳知難而退,然而這大個子卻是煞有其事的狠狠啄了下頭,陡然伸手拉過邴原的雙手握住:“先生真是大才,就聽我老潘隨便說說就指出弊端,那我主公更需要二位了,放心!無論那烏桓,還是公孫度,老潘一定保倆位平安到達上谷郡,路上決不會有半點差池。”
“……”邴原使勁抽回手,無言的瞪了瞪這大漢。氣的有些微微發抖,將臉撇開:“榆木腦袋……”
曹昂在帳外站了一陣,看到這倆個大儒在潘鳳面前吃癟倒是有趣,不過眼下戰事危急,沒了多少心思想笑,拉開一道縫隙朝里招了招手,小聲:“潘將軍。”
正與邴原胡扯的身影猛的抬起頭,一臉威嚴的起身朝旁邊撇臉轉開的名士拱手:“先生請早些歇息,某先出去看看部將有些要事稟報。”說完,提起地上的巨斧大步出帳,放下簾子的一瞬,整個人垮下來:“曹大公子,有事不能找下面的人來嗎?明知老潘現在是待罪之身,你一來,還不得躬身迎你,好歹也是上將,吹出去了總得要面子啊。”
“我現在沒心思與你說笑。”曹昂皺著眉拉著他遠離帳篷,從親兵手中接過干糧煮爛的稀粥,坐在一塊石頭上:“……我覺得對面的烏桓人有問題。”
他喝一口粥輕聲說道。
公孫王與蹋頓在山下看著那山坡上的漢人營地。
山坡的正面確實開闊,但上面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溝壑很難讓勇士沖上去,尤其在溝壑上面一點安插的拒馬,難以形成沖鋒,對方人數少,窩在這種并不算寬敞的半山腰上,守的密不透風,倒也是在預料之中。
“背靠懸崖陡壁,這個漢將真是大膽。”
“……沒有喝的水,再強壯的勇士也撐不了多久。”
“那兩名漢人文士怕也是撐不下去……遼東太守那邊既然出了錢財糧食,總歸要信守承諾。”
“你以為我真看上那些微末的東西,只要想,在漢地總能掠到。”豹紋圓盔下,蹋頓眼神如鷹隼般的眼睛盯那片亮有火光的營地,勒過韁繩,轉頭來,視線兇戾的停留在外穿皮襖,內置披甲的身影臉上,那眼神讓公孫王感到不舒服,微微將視線偏轉移開,不想與之對視時,那邊聲音沉啞:“丘力居快死了……我只是從子(義子),他的兒子樓班還小,總不能讓一個小娃娃當了單于,答應公孫度追剿這幫漢人,無非立下一些威望……待他死后,族人才能看得上我。”
公孫王不屑的冷哼:“這幫漢人確實夠膽小的,現在守得住,過幾天就能糧水斷絕,咱們再攻山也不遲,公孫止的人有膽從漢地跑來殺我,總要給他們一些厲害瞧瞧。”
“我怎么聽說綁了公孫度的人,乃是冀州上將?冀州不是漢人袁紹的地盤嗎?”蹋頓皺眉眼睛有些疑惑:“會不會是袁紹擔心我們會與公孫止接觸用的計策?”
“這倒也不是不可能,漢人狡詐多變,還是提防一些……”
蹋頓拉動馬頭朝后過去,臉色平靜:“我也有意與袁紹聯合,不管如何,先將這支漢人兵馬拿下,問過之后再做定奪。”
他目光又掃了一遍那處營地,終究還是帶著公孫王離開,沒入黑暗里。有不知名的夜鳥啼鳴飛過黑夜,落在枝頭。
曹昂朝鳥鳴的方向看了一眼,放下食碗。
“這次攻山的戰事并不激烈,想必他們來的人也不多,潘將軍久經戰陣,昂拉將軍出來就想參謀一二,此次過來的烏桓人當中有沒有公孫王也在里面?”
聽到“潘將軍久經戰陣。”七個字眼,潘鳳挺了挺胸膛,目光嚴肅起來,學著某人的動作敲了敲膝蓋,沉吟道:“從我一路過來,追趕的人數不會太多,但到了攻山卻有上千人,只有一個可能,無慮山的公孫王也來湊熱鬧了。”
說著,用力拍了下膝蓋,點頭:“應該是這樣,不如……咱們跑了……來一個金蟬脫殼,留一座空營給他們,畢竟正事要緊……”
“使不得……”曹昂連忙擺手:“我來草原就是想要與外族人較量,若是逃跑傳回去,豈不是丟我父親的臉面。”他站起身走出兩步,回過頭,語氣少有的認真:“曹家就沒有仗還沒分出輸贏就先逃的。”
潘鳳抱著巨斧撇了撇嘴:“榆木腦袋……你太年輕了,這可不叫逃跑,這叫轉移,你想想,咱們深入遼東請了兩位當世大儒回去,還能全身而退,說出去你爹只會逢人就說我這兒子多厲害?深入遼東周旋于烏桓之間毫發無傷。”
“你少唬我!”曹昂緊緊握著劍柄,目光瞪過去,咬牙切齒:“欺年幼,讓我落一個逃跑將軍的名頭,與你一起下水,讓公孫首領不好懲罰,才不上你當。”
腳步走遠,聲音過來:“……困守待援,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在平原上與烏桓騎兵對拼,潘無雙,你死了這條心吧。”
身影離開,潘鳳枕著下巴望著篝火:“娘的……大族出來的人就是那般不好糊弄。”
旭日上升,鷹在天上飛過。
踏踏踏……
馬蹄翻騰在遼西草原上,濺起草屑,勒馬駐停的騎士望過天光下飛過的蒼鷹,蒼茫的草原上無數的草原騎兵從帳篷里出來翻上戰馬,朝號角的方向集結過去,遙遠的南方,一名收到訊息的斥候朝這邊疾馳而來,隨后挽弓朝天空射出響箭。
響箭的聲音傳來。
站立高原上的鎖奴望著如緩坡而下的地勢,踏過這里對面就是遼東了,遠遠近近無數的騎士踏著巨大的轟鳴涌向他的身后,遠方有斥候狂奔而來。
“大首領的訊息過來,讓我們先行——”
某一刻,鎖奴一抖韁繩,伸手手掌:“遼西的勇士們……”
“……讓遼東那群躲在山林中的烏桓看看,什么是草原的勇士——”
輕騎掠過大地,五千遼西鮮卑騎士邁去遼東的第一步。